酸雨在泽拉星的泥泞上空编织着灰蒙蒙的帷幕，我腰间金属箱的节奏，像一颗异星心脏，在这片原始的土地上搏动。村长的粗麻布在湿漉中紧贴他深紫色的皮肤，而当那匹虹绸在防护力场中展开，流淌出的梦幻光泽，瞬间吸走了所有呼吸。三匹虹绸，五十个二十年的劳役合同。我看着那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在泥泞与星光的巨大落差间，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他们签字，按上手印，为了家人能披上这触手可及的“高贵”，自愿走向卡米尔矿场可能吞噬生命的黑暗。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一种怜悯——怜悯他们的别无选择，怜悯他们为虚幻华彩付出的真实代价。但这种怜悯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我怜悯他们，谁又来怜悯我这个交易的执行者？
回到冰冷的星际港口，那名为“共赢”的算盘声在脑海中回响。留下的人获得了布匹与短暂的荣光，离开的人获得了渺茫的希望与确定的艰辛，联盟获得了劳力，我获得了在“花园月”安家的信用点。我们都在这个庞大的系统里，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直到那个失明的泽拉矿工出现，他灰色的工服上沾满洗不掉的矿尘，一只眼睛蒙着白翳，另一只完好的眼，穿透人群，无声地钉在我身上。他没有咆哮，只是用颤抖的手指，先指向自己失明的眼，再指向我。治安机器人将他带走，但那道目光却留了下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名为怜悯的泡沫。
我忽然看清了自己：我既非拯救者，也非纯粹的恶徒，我不过是这巨大交易链条上一个随波逐流的浮漂。系统是那深不见底的水流，推着我向前，我自以为的清醒和偶尔泛起的怜悯，在这股洪流面前轻如鸿毛，甚至可笑。我的怜悯改变不了矿场的辐射，也阻止不了下一批虹绸的诱惑，它只是装饰了我自身的愧疚，一种属于既得利益者的、廉价的自我安慰。
新的任务指令闪烁起来：赫利俄斯星系，未开化文明，目标“恒温缎”。我熟练地整理着样品，触感柔软而温暖，仿佛拥有生命。我知道，又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换即将开始，又一批人将为了这虚假的温暖，踏上不归的旅途。
飞船再次启程，我像一颗被无形之线牵住的浮漂，在星海间摇曳。前方是新的星球，新的交易，新的、没有恶人却人人皆伤的悲剧。我脸上习惯性地挂上职业的微笑，心中却是一片迷茫的荒原。我们都在水中，谁也逃不掉，而我这点名为傲慢的怜悯与共犯的无奈，不过是这死水中，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风来了，我便只能继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