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柜子是老王的命。
老王已经很老了,老到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和柜子里的塑料小人一样的、陈旧的气味。老王一辈子没娶过妻,没生过娃。邻居们都说老王是个怪人,老王只是笑笑,颤颤巍巍地关上门。
门后是老王的王国。
一排一排的柜子顶着天花板,里面是数不清的棉花娃娃和专辑。这边是Poppin'Party,那边是Roselia。老王每天都要擦一遍,用一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先擦素世的脸,再擦爱音的头发。老王擦得很仔细,好像那不是棉花,是活生生的人皮。
老王常常对着娃娃们说话:“妈咪今天给你们擦身子了。”“妈咪的腰又疼了。”
娃娃们瞪着圆圆的、印着高光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老王。
那天,老王的腰疼得尤其厉害。老王扶着柜子想站起来,手一滑,撞在了柜门上。他太老了,那点力气本不算什么,但柜子也老了。柜子里的娃娃和专辑太重了,重得像他这一辈子的孤独。
柜子晃了晃。
老王惊恐地瞪大眼睛,想去扶住那些正在坠落的“孩子”。
“别……”
轰隆一声。
柜子倒了下来,把老王严严实实地压在了下面。专辑的碎塑料壳扎进了他的老皮肉,棉花娃娃们堆在他身上,柔软地把他埋葬了。
老王没立刻死。
他趴在地板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瓷砖。他闻到灰尘和棉絮的味道。他想喊救命,但喉咙里只能挤出“嗬嗬”的声音。他想,他那个珍藏版的、带直笔签名的立牌,是不是碎了?
老王睁着眼,看着柜子底下的黑暗。
外面,太阳照常升起,又落下。他的身体开始变凉,然后又因为腐烂而微微发热。他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肉,缓慢地、安静地发酵。
汁水从他身下渗出来,浸透了压在他脸上的那个仓田真白娃娃。
味道开始弥漫。
起初是淡淡的腥味,后来是浓郁的、让人作呕的甜腻腐臭。味道穿过门缝,爬满了整个楼道。
对门的邻居终于受不了了。他捏着鼻子,使劲砸门:“谁家啊!什么东西烂了!操!”
没人回应。
那股味道越来越嚣张,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邻居的脖子。邻居后退两步,对着那扇紧闭的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质问:
“——何异味?”
什么意思?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就是觉得,这股味道,太***没道理了。
消防队员撬开门时,都吐了。他们费了牛劲,才把那座“周边山”和下面那摊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东西分开。
“啧,这些是啥玩意儿?”一个年轻的队员踢开一个沾满黏液的棉花娃娃。 “遗物。”老队长说,“都放那吧。”
葬礼是群友们凑钱办的。
老王没有亲人。警察翻开他那只黏糊糊的智能手机,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那个常年99+的“邦邦爱生活养老群”。
群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都是一群和老王差不多年纪的老头老太,拄着拐杖,戴着老花镜,身上还穿着二十年前的应援T恤和法披,只是图案已经洗得发白。
他们看着这一屋子被污染的“遗产”,沉默了。
屋子里的味道还没散尽。
“怎么办?”群主老张问,他的声音像个破风箱。
“卖吧。”一个老太太说,“总得给他凑个葬礼。那些没被泡的,还能出。”
他们戴上口罩和手套,像考古学家一样在垃圾堆里发掘。他们把那些幸存的娃娃、吧唧和色纸一张张清理出来,挂在二手网站上。
“【退坑急出】已故妈咪收藏,骨折价,不包邮,送祝福。”
葬礼办得很仓促。卖周边的钱刚够租一个小灵堂,买一个最便宜的黑匣子,架了一个简单的花篮,上面的画还是老王的遗作。
老王的遗像是他年轻时出cos的照片,笑得像个傻子。
剩下的老群友们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把自己不多的养老金塞进奠仪箱里。
“妈咪……”一个老太太刚开口,就哭了出来。
“Oh no,我的妈咪啊!”另一个老头捶着胸口。
哀乐即将响起。
群主老张突然喊停:“等等!”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蓝牙音箱,按下播放键。
一阵激昂的、完全不合时宜的电子音乐响彻了整个灵堂。是那首他们听了一辈子的《キズナミュージック♪》。
老群友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扔掉拐杖,在老王的遗像前站成一排。
“预备——!”老张嘶哑地喊道。
他们甩起手来。
他们的动作迟缓、僵硬,像是一群生了锈的木偶。风湿的关节让他们无法弯腰,帕金森的手让他们的动作抖得厉害。
他们的吼声干瘪,却又拼尽全力。
这场景荒诞到了极点。死亡的肃穆被这群老家伙的地下艺撕得粉碎。
老张一边甩着胳膊,一边老泪纵横。他仿佛看到老王的灵魂从那个黑匣子里飘了出来,也穿上了法披,笨拙地和他们一起打call。
音乐在高潮处停止。
老头老太们瞬间泄了气,有的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有的忙着去捡自己的拐杖。
“妈的,”老张擦了把鼻涕,“这比抬棺还累。”
他看着老王的照片,笑了笑,又哭了。
“人生啊,”他喘着气说,“真***……没什么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