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尴尬的签售会之后，许言初来“时止间”的频率高得有些不合常理。
　　她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家里的网络突然变得奇慢无比，严重影响了她搜集播客素材的效率；又或者，公寓楼上那对新搬来的夫妻，每天都在用电钻和爱情的争吵声对她的墙壁进行双重攻击，让她无法静心写稿。
　　于是，抱着笔记本电脑，点一杯拿铁，在“时止间”靠窗的位置消磨一个下午，就成了她新的工作常态。
　　今天也是如此。
　　她选了上次坐过的那个单人沙发，小圆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拉花是一个精致的、层层叠叠的心形。她把电脑打开，文档里是下一期节目的初稿，标题是《城市噪音与孤独的回响》。她盯着那几个字，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她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吧台的方向。
　　宋止今天也在。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圆领卫衣，他没系店里的围裙，正在教陈方怎么调试新到的咖啡豆。他说话的时候很专注，会微微低下头，侧耳去听磨豆机运转时那细微的声响变化，仿佛在倾听一种独特的乐章。他的侧脸在书店柔和的顶光下，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像一尊沉静的古希腊雕塑。他看起来好多了，不再是那天那个一碰就碎的纸人，身上重新有了那种沉稳而内敛的气场。
　　许言初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她却在走神。她想起那天自己半跪在地板上，把那片滚烫的暖贴按在他腹部时的触感。隔着一层柔软的毛衣，她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他肌肉因为剧痛而产生的无声痉挛。

“言言姐，灵感枯竭啦？”
　　小桃子清脆的声音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她思绪的湖心，激起一圈涟漪。许言初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把视线从吧台那边强行拽回来，手指在键盘上装模作样地敲了几下。
　　“啊……是啊，卡住了，脑子一团浆糊。”她含糊地回答。
　　“那不如换换脑子？”小桃子端着一个空托盘，笑嘻嘻地凑过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她和吧台之间转了一圈，那点促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一直坐着写不出来，不如起来活动活动？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呢。”
　　“请教我？”许言初有些意外。
　　“是呀，”小桃子把托盘往身后一藏，拉着她的手腕就把她从沙发里拽了起来，“走吧走吧，到那边说。”
　　许言初稀里糊涂地被她拉着走向收银台。宋止和陈方还在那边研究咖啡豆，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小桃子把她带到收银台侧面的一个书架旁，这里正好是个小小的视觉死角。
　　“言言姐，你不是做播客的嘛，见多识广，”小桃子压低了嗓门，凑近了些，那样子活脱一个分享秘密的小情报员，“我们店里最近想做个‘店员推荐’的专栏，每周换一本书。我想推荐一本，但是拿不定主意，你帮我参谋参谋？”
　　“好啊。”许言初顺水推舟，她正好需要一个借口来打断自己这没完没了的胡思乱想。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而且你们老板最近好像也一直在店里，感觉……比以前有主心骨多了，正好可以多搞点活动。”
　　“那可不！”提到这个，小桃子立刻来了精神，“我们都快爱死老板天天来店里的日子了！以前他不在，什么事都得我和陈方哥拿主意，压力可大了。现在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我们只管冲咖啡卖书就行，太幸福了！”
　　许言初被她那夸张的幸福感逗笑了。她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随意地翻着，也学着她的样子，稍稍往前倾了倾身体，好奇地问：“他以前不常来吗？说起来也奇怪，我这张会员卡都办了快五年了，可我感觉，我见到他的次数，还没有这半个月多。以前我一直以为陈方是老板呢。”
　　“陈方哥是店长啦，正儿八经的打工人。”小桃子飞快地澄清，然后话头一转，那份神秘兮兮的劲儿又上来了，“我们大老板嘛，以前可是个大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哦？怎么说？”许言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自己真正想问的，终于要来了。
　　“就是……他家里有正经生意要他管的呀。”小桃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一边说还一边警惕地用眼角余光瞟着吧台的方向，“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听陈方哥偶尔提过一嘴，好像是那种很厉害的，实业公司什么的，反正跟我们这种文艺小书店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听说老板以前三天两头就要出差，有时候直接飞国外，忙得脚不沾地。这家书店，对他来说，估计就是个……怎么说呢，一个爱好？一个情怀？”小桃子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词语，小脸上满是认真。
　　“所以他以前很少来店里，最多一两个月过来一次，对对账，看看报表，然后就又消失了。我们都习惯了。”
　　许言初安静地听着，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宋止。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穿梭在机场和会议室，谈论着她完全不懂的商业术语的男人。那个形象，和他现在穿着卫衣，耐心调试磨豆机的样子，割裂又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那……他现在怎么……”许言初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啦！”小桃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八卦的无限热情，“大概就两个月前吧，老板突然就天天来店里报到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休年假呢，结果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他就这么常驻下来了。再也不出差了，也不提他家里的事了。陈方哥偷偷跟我说，感觉老板好像是跟家里闹掰了，那边的事业……好像是彻底不干了。”
　　“闹掰了？”许言初的心轻轻一沉。
　　“嘘！”小桃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朝吧台方向瞥了一眼，见宋止还在跟陈方说话，才又放心地转回头，“我和陈方哥猜的啦，老板的事我们也不敢打听。”
　　小桃子说完，拿起旁边一本书塞到许言初手里，“所以啊，言言姐，我们都觉得，老板现在这样挺好的。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他在这里，好像比以前要……要真实一点。”
　　真实一点。

　她正想着，宋止和陈方结束了讨论。陈方拿着一小包咖啡豆喜滋滋地走了，而宋止则转过身，走向吧台，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和许言初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许言初来不及躲闪，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讶异，随即，那份讶异化为了一丝极淡的了然。然后，他冲她这边，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招呼，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动作，却让许言初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有些仓促地也点了点头，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手里的那本书。脸颊，在不受控制地发烫。
　　“言言姐。”小桃子的声音又在旁边响了起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达了过来，手里拿着几本书，假模假样地往旁边的书架上摆放。
　　“嗯？”许言初含混地应了一声，眼睛还盯着书页，上面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小桃子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宋止的方向努了努，然后冲着许言初挤了挤眼睛，脸上绽开一个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那笑容里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许言初的脸“轰”的一下，彻底红透了。她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小桃子这洞若观火的视线下，被扒得干干净净，无所遁形。
　　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面前的书页里。

“老板，今天效果也太好了吧！办卡的金额都破了咱们月单量的记录了！”小桃子拿着账本，一脸崇拜地凑到宋止面前。
　　宋止靠在吧台上，那份在人前的从容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小桃子脸上洋溢着喜悦，“老板你辛苦了，快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来弄就好。”
　　“嗯。”宋止应了一声，转身想往二楼的休息室走。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身体就猛地一顿。一阵剧烈的绞痛毫无预兆地从他的上腹部炸开，他下意识地将手死死按在那里，剧痛让他瞬间弯下了腰，“嗯……”一声无法抑制的痛吟从他紧咬的牙关间溢出。
　　“老板！”小桃子尖叫一声，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她和陈方慌忙围了过去，却又一次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手足无措。
　　“又……又犯了……”陈方急得直搓手，“药呢？我去找药！”
　　小桃子已经快哭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然后，一个念头下意识地冲口而出。
　　“言言姐！”
　　她猛地回头，朝那个还坐在原位，同样一脸惊愕的许言初投去了求救的讯号。

　宋止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一手掌根依旧杵在胃上，试图给还在隐隐作痛的胃寻找一个支撑点。 胃壁像是失去了弹性，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一阵钝刀割肉般的闷痛。
　　他眉心紧蹙，偶尔因为胃里涌上的一阵酸楚而不适地吞咽，带出一丝压抑的喘息。
　　适应了这样的痛感之后，宋止侧过头，视线有些涣散地投向对面的许言初。
　　“你……”
　　宋止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是飘在半空中的游丝。胃部的余痛让他连说话都觉得费力，说完这一个字，他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
　　“嗯？”许言初抬起头，目光清亮。
　　宋止眼底带着深深的倦意和茫然，
　　“为什么……这样？”他问。
　　许言初听懂了他的问题，稍微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回答他：“因为上次签售会，你被那个作家挤兑的时候，我帮你解了围。我觉得，我是你的救星。”
　　“救星？”宋止满脸震惊，一瞬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对啊。”许言初一本正经地点头，“身为你的救星，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儿？”
　　宋止看着她，愣了好几秒，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还带着点虚弱。
　　“好。”他说，“救星。”

自从被宋止顺口答话认证为“救星”之后，许言初再次踏入“时止间”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微妙。
　　她推开玻璃门，风铃发出一串熟悉的脆响。今天店里格外安静，偌大的空间里，只有陈方一个人在收银台后面查看着册子，那张忠厚的脸上写满了心事重重。
　　许言初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走到收银台前，敲了敲桌面，状似随意地问：“小桃子呢？今天这么清净。”
　　陈方抬起头，看到是她，那副百感交集的模样更浓重了。他放下手里的册子，回答道：“哦，她闺蜜从外地过来，约她出去吃饭了。说是吃完饭就回来。”
　　许言初点了下头，视线习惯性地往吧台和咖啡区巡视了一圈，空无一人。她半开玩笑地继续问：“那你们的首席咖啡师也去吃饭了？看来我今天想喝拿铁是没指望了。”
　　她口中的“首席咖啡师”自然指的是宋止。
　　然而，陈方并没有领会她的玩笑。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是一种混合了为难、焦急和一丝诡异的期待。他看了一眼通往二楼休息室的楼梯方向，然后压低了嗓子，对许言初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老大，吐呢。”
　　许言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陈方那含混不清的普通话又创造了什么新的词汇。她眨了眨眼，身体微微前倾，确认道：“嗯？你老大，干什么呢？”
　　陈方又瞥了一眼楼上，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确保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老大在楼上，吐呢。”
　　这次许言初听清了。每一个字都听清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的大脑直接宕机了。
　　她完全蒙了。
　　一个店员，对着一个顾客，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铺直叙的口吻，告知她他的老板正在楼上呕吐？这信息量过于巨大，也过于……私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发现宋止在后半程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才会轻声应和一两句，或者用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摩挲，动作里透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倦意。他的坐姿依旧端正，但脊背的线条似乎比刚开始时放松了些，眼底那份专注的光彩也显得有些黯淡。
　　她心中涌起一丝歉意。宋止原本只是让她来帮忙参谋的，结果她却成了那个主讲人，还聊得如此尽兴。
　　她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地咳了一声，打破了空气中那份静谧。
　　“宋老板，”她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今天咱们就先到这里吧？这些书都很好，我给出的也只是我自己的见解，仅供参考。”她说着，将自己选中的几本书轻轻拢到一旁。
　　宋止抬起头，一丝浅淡的笑意在他嘴角浮现。
　　“很感谢许老师今天能来帮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温和，“你的意见对我很有启发，很多书的选择，我确实从你的角度得到了新的思考。”
　　“好官方的回复~不过你带回来的这套梁实秋的收藏版，我确实很喜欢。”许言初的脸颊微微发热，“今天也聊了这么久，你大概也累了吧？”
　　宋止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时间确实不早了。”他站起身，走到长桌的另一端，开始收拾那些散落的书籍，动作缓慢而有条不紊。
　　许言初也跟着站起来，她快步走到堆放串串桶的角落，将那两个已经空了大半的塑料桶叠在一起，又把竹签和用过的蘸料碟一并收进塑料袋里。她将袋口系紧，确保没有汤汁溢出，然后提起自己的帆布包。
　　“那我就先走了。”她对宋止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告辞的郑重。
　　宋止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他站在书架的阴影里，身形显得有些修长。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做出任何要送她出门的姿态。
　　许言初拎着那袋沉甸甸的垃圾，还有自己的帆布包，走到玻璃门前，轻轻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回头看了宋止一眼，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走出书店，北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她将围巾又向上拉了拉，遮住大半张脸，然后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街边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拐角处被切断。她脑子里还在回放着下午那些书的封面，还有宋止谈起喜欢的作者时，嘴角那一点不经意的弧度。
　　慢慢晃到地铁站门口时，忽然，她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她摸了摸帆布包的侧袋，那里空空如也。那套她心心念念的梁实秋作品集，她临走时只是随手把它放在长桌的一角，满心想着收拾串串包装袋和宋止的疲惫，竟然把它彻底抛诸脑后了。
　　她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那是宋止特意帮她带的。这样显得太不重视了。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转身，朝着“时止间”的方向跑去。
　　她跑到书店门口，玻璃门依旧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门应声而开，没有上锁。
　　书店里比她离开时更安静了，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回荡。她站在门口，往里望去。吧台后面空无一人，宋止并不在一楼。
　　许言初扬声喊了一声，“宋老板，我忘了拿书喔。我拿走了昂，微信转你吧，还是扫柜台的码啊？”她的声音在寂静的书店里回荡，带着些许轻松的调侃。
　　一楼空荡荡的，只有书架投下的深影。几秒钟的等待，显得足够漫长，就在许言初准备再喊一声时，
　　“稍等。”
　　这个回复的音量 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一种气力不足的虚弱。
　　许言初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一瞬，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绝对不是“稍等”两字所能概括的状况。

全文在闲鱼已经上了 闲鱼ID→ 是小草啊

　两周时间，足以让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风波，在日常的琐碎中被冲刷得只剩下淡淡的痕迹。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书店的生意不温不火，小桃子看着后台寥寥无几的访客数据，愁得抓了抓头发。“老板，咱们不能再这么佛系下去了。现在的书店，不搞点宣传，就是等死啊。”
　　宋止正在整理新到的画册，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小桃子凑过来，压低了话语，“你看，言言姐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吗？她的播客做得那么好，粉丝也不少。要不……我们请她来给我们出出主意？”
　　宋止将一本精装画册摆正，指尖划过封面，这才抬起头，视线越过书架，落在窗边正安静看书的许言初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美拉德色调的宽松毛衣，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显得很柔和。那晚她留在床头柜上的那杯水，那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他收回视线，对小桃子说，“你去问问许老师吧。”
　　小桃子却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老板，这种事得你亲自出面才显得有诚意啊。”
　　宋止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画册，朝着窗边的位置走去。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宋止和陈方拍回来的素材真实而鲜活，充满了书店独有的静谧气息。
　　这天晚上十点多，许言初独自在家剪辑刚收到的视频。她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屏幕上的波形图中。视频是宋止的第一视角，画面是他整理旧书区时，指尖拂过一本本泛黄书脊的场景。环境音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就在她拖动时间轴，准备切掉一段多余的空镜时，耳机里忽然传来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
　　那是一声没能忍住的痛吟。
　　声音很轻，很短促，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如果不是将音量调得足够大，这个声音几乎会被背景音完全掩盖。
　　许言初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她立刻将那一段反复播放了几遍。没错，就是一声压抑的呻吟。虽然看不到宋止的人，但这个声音，这个强忍着痛苦的动静，瞬间就和她记忆深处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苍白身影重合了。
　　她猛地想起小桃子白天提过一句，说老板最近为了方便整理仓库，晚上都直接睡在二楼的休息室里。
　　一个念头窜进她的脑海，让她浑身一冷。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摘下耳机，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车钥匙，甚至来不及换鞋，就穿着拖鞋冲出了家门。

冬天的深夜，寒气隔着车窗似乎都能渗透进来，许言初脚下的油门几乎踩到了底，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耳机里那一声被无限放大的、压抑到极致的痛吟在反复回响。
　　书店门口那盏熟悉的暖黄色灯笼没有亮，卷帘门拉下了一半，留出一道仅供一人弯腰通过的缝隙。许言初一个急刹将车停在路边，连车门都来不及锁，踉跄着跳下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
　　店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书架沉默的剪影。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和咖啡豆混合的熟悉气味，此刻却多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凝滞。
　　“宋止？”她的呼唤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
　　没有回应。
　　她摸索着墙壁，找到了开关，啪嗒一声，柔和的灯光瞬间铺满了整个一楼。也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倒在一楼沙发上的那个身影。
　　他不是躺着，而是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缩在那里，整个人折叠着，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
　　许言初的心脏重重地沉了下去。她快步走过去，脚步在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宋止？宋止，醒醒！”她跪在沙发边，伸手去碰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隔着毛衣都能感觉到那股不正常的寒意。
　　她不敢用力摇晃，只能轻轻拍打他的脸颊。许言初急得不行，快速地搓着自己的手，直到掌心发烫，才重新贴上他冰凉的手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宋止，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看着我！”
　　或许是掌心的热度起了作用，沙发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咕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抬起头。
　　灯光下，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是灰白的。他睁开眼，那双总是盛着深潭般静谧的眸子，此刻却涣散着，找不到焦点。
　　“许……老师？”他辨认了她很久，才吐出几个字。

他拉着她的手，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按向了自己的胃部。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许言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腹部肌肉的僵硬和不正常的抽搐。
　　“疼……”一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带着根本无法压抑的呻吟。
　　许言初的手指被他死死地按在那一处痛源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每一次胃部痉挛带来的震颤。他想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刚撑起一点就软了下去；他想躺平，可剧痛又让他无法伸展身体。最后，他只能把整个上半身紧紧地叠在大腿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阵翻江倒海的疼痛。

好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