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惜把最后一个纸箱搬到后备箱时，初秋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落在车顶，像给这场持续了八年的公务员生涯盖了个轻飘飘的邮戳。
她低头拍了拍西装外套上的灰，指尖触到口袋里那张泛着油墨香的离职证明，忽然笑了。
三个月前提交申请时，科长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把铁饭碗扔进火锅里的疯子，现在想来，那眼神倒比办公室永远恒温的空调多了点活气。
“小林，真不再想想？你这学历，在这儿熬两年就能提副科，你确定就这么放弃了？再说，做那什么翻译就有准头？”同科室的老张追出来，手里还攥着她落下的钢笔。
“张哥，我大学辅修翻译时给出版社翻一本小说，译到女主角跳海那段，我在图书馆哭了俩小时，但在这儿写了八年报告，我连个逗号都没为自己哭过。”林知惜接过钢笔，笔帽上还留着老张常年握笔的温度，她晃了晃笔杆，脸上的笑容更深刻了些。
在老张的叹气中林知惜坐进了驾驶座，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手机就震了，林知惜看了一眼，妈妈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着。
林知惜没有接，她知道母亲要说什么，也明白家里对她辞职这个举动有多反对，老生常谈她不想再听，只当她就是任性吧！好孩子当了那么多年，早就腻了。
将车子停在马路边，她望着路边散落的梧桐树叶，忽然想起上周译的一本儿童绘本，里面有句话。
“风不会问树想不想动，它只会带着叶子去想去的地方。”
当时她愣了很久，觉得那句话像在说自己，以前总被应该裹挟着走，觉得硕士就该考公务员，三十岁就该结婚生子。
可直到某天清晨，她看着窗外还没熄灭的路灯，忽然问自己，这到底是我想要的生活，还是别人希望我过的生活？
车窗里映出她的影子，米白色针织衫，微卷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眼角有淡淡的细纹，但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还是像大学时那样明显。
手机又一次震动，林知惜深吸了口气，终将手指按住那个红点向右滑了下。
“知惜啊！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任性？！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去当什么破翻译，你都35了，不是25！”母亲数落话传来，就像是提前录好的磁带。
“妈，我上个月给一家外企译合同，报酬是我半个月工资。”林知惜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可是这工作长久吗？稳定吗？你都35了，你王阿姨家女儿，跟你同岁，在银行当主任，上周刚订婚，对方是那个张老师，你还记得吗？中州大学的张老师，当时先介绍给你那个！”母亲的音调突然拔高，说到最后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妈，我先挂了，客户等着要译稿。”林知惜打断母亲的话。
握着手机，林知惜脑海里还回荡着母亲的言语，她其实不乏追求者，可第一次被男人握住手她就知道自己不行。
如果被家里人知道这件事，怕是天都要捅出个窟窿来吧。

车子拐进另一条街，她进了一家名为拾光的咖啡馆。
“一杯热拿铁吧，要脱脂奶，谢谢。”林知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打开文档，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但今天指尖落在键盘上时，却比往常更轻快。
拿铁送上来时林知惜刚译完一段，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泡在唇上留下淡淡的印子。
她看向窗外，玻璃的反光里发现服务员并没有离开。
“有事？”她扭过头轻声问。
“你是做翻译的吗？”
“嗯。”林知惜点点头。
“好厉害啊，”女孩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是学插画的，有时候看国外的绘本，遇到看不懂的英文，还要去查词典，特别麻烦。”
“哦？你画的是哪种风格？”林知惜很少跟陌生人说话，但眼前的女孩却让她觉得很舒服。
“你等一下。”女孩说完就欢快的跑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本子，声音小小的还用手挡了一下，“摸鱼的时候偷偷画的。”
林知惜笑了笑，本子封面是手绘的小猫，翻开的一页里，画着咖啡馆的玻璃窗，窗上贴着的“今日特调”便签，连字迹都临摹得一模一样。
“画得真好，连窗边的阳光都画出来了。”林知惜忍不住称赞。
女孩眼睛亮了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可以加你个微信吗？以后再遇到那些问题可以咨询你吗？”
“当然可以。”林知惜很干脆的应着。
“谢谢！”女孩拿出手机，扫了下她出示的二维码后又很欢快的跑开了。
林知惜看着好友申请上显示的名字，阮棠。
她嘴角微微扬起，想起自己像她这么大时候还在为“要不要考公务员”跟父母争论，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啃专业书，连喝杯咖啡都觉得是奢侈。
而眼前的阮棠像颗刚熟的桃子，带着未经世事的甜，举手投足都透着鲜活。
没过多久阮棠端过来一盘曲奇饼干，语气里带着些狡黠，“店长说是给常客的，我偷偷端过来的，你尝尝，是蔓越莓味的，很好吃。”
她放下盘子时，目光落在林知惜的平板电脑上，看到屏幕里的英文诗句好奇地问，“这译的是童话吗？我好像看到小兔子蒲公英这些词。”
“嗯，是儿童诗集，作者写得很温柔，我想尽量保留这种感觉。”林知惜把屏幕转向她一点。
“我画画的时候也喜欢画蒲公英，总觉得它们像在追着光跑。”阮棠声音软软的。
那天林知惜在咖啡馆待了很久，可她并没有工作，而是看着那个欢快如小兔子般的女孩，工作，摸鱼，再跑过来和她聊几句，然后又蹦蹦跳跳的跑开，再蹦蹦跳跳端着曲奇饼干过来，还会偷偷的对着自己笑。
她忽然觉得，今天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些拿铁的甜味。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阮棠早她一个小时先离开，走的时候还询问自己工作完成了吗？她笑着回答好要一会儿，然后目送那个女孩离开。
走出咖啡馆，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阮棠的名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本以为那么甜美的女孩微信头像应该和她画的画一般治愈，却没想到阮棠用的头像竟是一个留着披肩卷发的胡子大叔，拿着口红还带着满是花朵的头箍，看上去滑稽又好笑。
“林姐，到家了吗？认识你很开心！”
林知惜看着那个晃动的大叔头像，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嗯，我也很开心。”她回复。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知惜几乎每天都会到咖啡馆，有时是译完稿子来放松，有时是特意来等阮棠下班。
她会和阮棠聊插画，因为阮棠最近在给一本旅行杂志画配图，要去老街拍素材。
而阮棠也会聊林知惜的翻译，她吐槽某本科技手册里绕人的术语，也会缠着让林知惜讲动人段落。
当阮棠知道林知惜辞了公务员，她不仅没像身边人那样那样劝她找份稳定工作，反而眼睛一亮。
“太棒了啊！我以后也想这样，不用朝九晚五，能一边画画一边旅行，走到哪儿画到哪儿。”
“你不怕不稳定吗？”林知惜问，她想起母亲总说的稳定，忍不住想知道阮棠是怎么想的。
“稳定？”阮棠歪着头想了想，“林姐，你辞掉公务员做自由翻译，是不是好多人都不理解？”
林知惜心头一震。
“可我觉得，稳定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心里的踏实，现在虽然累，但每天都很开心，这就够了。”阮棠冲着她会心一笑，随即转开了话题，“我画了你坐在窗边译稿的样子，想看看吗？”
林知惜点头，“想看。”
阮棠说完便又跑走了，再跑过来时捧着她的小画本，递过来后在她耳畔轻声说，“要收费哦，毕竟我收入很不稳定。”
画纸上林知惜坐在窗边，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手里握着笔，平板电脑放在桌上，旁边的咖啡杯里还冒着热气，画的角落还画了朵小小的蒲公英，绒毛飘向窗外的天空。
“多少钱？我买了。”林知指尖触到画纸的温度，心里暖暖的。
“我开玩笑的，本来就是要送你的，谢谢你喜欢。”阮棠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她将那张画从本子上取下来递给她。
“也谢谢你，阮棠。”林知惜小心翼翼的将那画收好。
“林姐，等我下次去拍素材，带你一起去好不好？老街的银杏快黄了，拍出来肯定好看。”阮棠笑着向她发出邀请。
“好啊。”林知惜点头，看着阮棠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她找回了一点年轻时的憧憬，还有那种不管未来怎么样，都想追着光跑的勇气。

周末，林知惜回了趟家。
母亲果然又提起了工作的事，还拉着她去见王阿姨家的侄子，说是在国企做管理，人很稳重。
林知惜耐着性子见了面，可对方一坐下就问她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有没有社保，语气里的优越感像一层油，浮在话里话外。
林知惜没聊多久就借口有事走了，母亲送她到门口，忍不住叹气。
“知惜，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他条件这么好，你怎么就不积极点？”
“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已经三十五岁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在找另一半，不是在找一份条件好的工作。”林知惜抱了抱母亲。
母亲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最后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背，责备的话也终究没在说出口，“你自己的路，自己走吧，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
她开车离开家时，收到了阮棠的消息。
“林姐，我要去老街拍银杏，你要不要一起？”
老街的银杏黄得比往年早，天很蓝，午后的阳光透过金黄的银杏叶，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一层碎金。
阮棠背着相机，手里还拎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她的速写本和画笔。
“林姐，我发现前面有棵老银杏树，树干特别粗，叶子落下来的时候，像下雨一样！”她一见到林知惜就兴奋地拉着她往巷子里走。
林知惜被她拉着，指尖触到她温热的手心，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微妙的痒，她看着阮棠蹦蹦跳跳的背影，鹅黄色的卫衣在银杏叶的映衬下，像朵盛开的小太阳，她忍不住放慢脚步，想把这个画面记在心里。
“林姐，我给你拍张照吧！这里的光特别好，拍出来肯定好看！””阮棠忽然转过身对着她说。
“我，我不太会拍照。”林知惜楞了下，下意识的想要躲开。
“没关系，你站着就好！”阮棠环顾四周，找了一个地方停下来，“嗯！就站这里。”
她拉着林知惜过来，帮她整理了下耳边的碎发，“不要紧张，就像平常那样，放松一点，看着远方。”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林知惜的耳垂，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林知惜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按照阮棠说的，看向远方的青瓦屋顶，耳边传来相机“咔嚓”的声音，还有阮棠轻声的赞叹。
“哇，林姐，你气质真好，这张拍得绝了！”
林知惜回头看到阮棠正盯着相机屏幕，眼睛亮晶晶的。
她走过去凑到屏幕前，照片里她站在银杏树下，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头发被风吹起一点，眼神平静又温柔。
“真的很好看，你的拍照技术比画还厉害。”林知惜由衷地说。
“才没有。”阮棠脸颊微红，把相机递给林知惜，“林姐，你也帮我拍几张吧，我想跟这棵银杏树合个影。”
林知惜接过相机，阮棠在银杏树下摆出各种姿势，一会儿踮着脚够树枝，一会儿蹲下来捡落叶，一会儿又举起一片银杏叶挡在眼前，笑得像个孩子。
林知惜按阮棠之前教的按着快门，看着屏幕里女孩的笑脸心里满满的，她好像很喜欢看阮棠这样笑，喜欢看她为了喜欢的事情雀跃的样子，喜欢这种陪着她看着她的感觉。
等两人拍累了便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休息，阮棠拿出速写本，开始画眼前的银杏树，林知惜则坐在旁边，看着她画画，偶尔帮她递支笔。
阳光慢慢西斜，银杏叶落在速写本上，阮棠随手把叶子夹在本子里。
“这样以后翻到这页，就知道今天的阳光有多好了。”她笑着说。
“你总是能记住这些小美好，不像我，以前做公务员的时候，每天都在忙报表，写报告，连窗外的树发芽了都没注意到，成习惯了，所以现在似乎也很难注意到。”林知惜看着她手里的速写本感慨道。
阮棠抬起头笑盈盈的对着她，看她有些沮丧竟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颊，“林姐，你现在不是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了吗？能做喜欢的翻译，能每天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这就很好啦。”
阮棠的动作很自然，可林知惜看着阮棠认真的眼神，心里忽然泛起一阵热浪。
“而且，以后我可以带你去更多好看的地方，帮你拍更多照片，让你记住更多小美好。”她顿了顿又小声说。
林知惜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追求，有条件优越的企业高管，有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他们都很好，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跟她说我带你去看更多风景，帮你记住小美好。
只有阮棠，这个比她小11岁的女孩，用最单纯的方式，戳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对阮棠似乎早就超出了姐姐对妹妹的喜爱，她喜欢听阮棠软软的声音，喜欢看阮棠亮晶晶的眼睛，喜欢触到她温热的手心时的悸动，喜欢这种被她带着，重新发现生活美好的感觉。
林知惜有些慌乱，又有些庆幸，慌乱的是她比阮棠大那么多，她们都是女孩，不知道阮棠会不会接受，庆幸的是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她喜欢的人一起，可以一起追着光，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又急又猛。
林知惜接到阮棠电话时，正在家里译完最后一页儿童诗集，窗外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林姐……我在老街的公交站，雨太大了，我没带伞，也打不到车……”阮棠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混着雨声的嘈杂。
“你在那儿等着，我现在就过去，别乱跑，注意安全。”林知惜心里一紧，立刻抓起外套和伞往外走。
她开车穿过雨幕心里满是担心，老街的公交站没有遮雨棚，阮棠肯定被雨淋透了，这么冷的天，肯定会感冒。
二十分钟后，林知惜终于看到了公交站旁的阮棠。女孩缩在公交站的角落，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像只被雨淋坏的小猫，看到林知惜的车，阮棠眼睛一亮，立刻就跑了过来。
“林姐！对不起，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她拉开车门坐进来，身上的雨水滴在座椅上，嘴唇冻得有些发紫。
“傻丫头，说什么麻烦，先把头发擦干，别感冒了才好。”林知惜把提前准备好的毛巾递给她，又打开空调，“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老街里？”
“我想画雨夜里的路灯，去采景，可没想到雨这么大，公交也停了，打车软件也没人接单……”阮棠擦着头发声音有些委屈。
林知惜看着她湿漉漉的样子，心里又疼又软。她伸手摸了摸阮棠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要不先去我家，我给你煮点姜汤，换身干衣服，不然肯定要生病。”林知惜发动了车子。
“不，不了吧，你送我到暮江路就好。”阮棠的声音有些吞吐。
林知惜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很快车子到了暮江路，雨还在下，却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里边不好过车，我自己走回去吧。”阮棠声音闷闷的。
林知惜点点头，她将雨伞递给阮棠，想叮嘱她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林姐。”阮棠说完下了车站在那里和她挥挥手。
林知惜又点点头，脸上假装平静，脚却用力踩了油门逃似的离开了，她心里很酸，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

第二天天空放晴，林知惜进了咖啡馆，却没看到那张灿烂阳光的笑脸，她眼神扫过吧台，心莫名空了一块。
犹豫了片刻，林知惜还是拿出手机敲下一行字。
“怎么今天没来上班？”
消息发出去半小时才收到回复，字里行间带着虚弱。“嗯……发烧了，请了一天假。”
林知惜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她想起阮棠提过，毕业实习没找到住的地方，暂时挤在学校的临时宿舍里。
“具体地址给我。”
“不用啦林姐，我自己能搞定……”这次却回复的很快。
“给我。”林知惜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半小时后，林知惜站在老旧宿舍楼的走廊里，鼻尖萦绕着潮湿的霉味。
她敲开302的门，阮棠看到她时，眼睛里满是慌乱。
穿着厚厚的外套，阮棠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也没了血色，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她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却没力气说话，只是轻轻晃了晃。
“林姐……”
“快躺着。”林知惜连忙扶住她，手刚碰到阮棠的胳膊就感觉到一阵滚烫的温度，将她按到被子里，再把带过来的粥和药放在床头。
目光扫过拥挤的房间，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映入眼帘的是挤在小房间里的四张双层床，衣物和杂物堆在床底，唯独靠窗的下铺显得格外整洁。
浅蓝的床铺，阮棠就躺在上边，书桌上摆着几支画笔和未完成的素描。
她注意到阮棠的铺位没有一件乱丢的衣服，和周围的杂乱格格不入，这孩子，就算住得窘迫，也还维持着自己的小体面。
“这里……是不是太乱了？我本来想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就搬出去找个单间的……”阮棠察觉到她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耳朵尖都红了。
“为什么不愿意去我那儿呢？”林知惜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阮棠咬了咬唇，“我……”
“什么都别说了，跟我走，这里不适合养病。”林知惜的语气很轻，却带着笃定，“等你病好了，想搬回来或者找新住处，都随你。”
阮棠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昨天拒绝她，不过是因为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很随便。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阮棠脸上，她看着身边专注开车的林知惜，女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侧脸线条柔和，指尖握着方向盘的样子，让她心里莫名安定。
而她不知道，林知惜此刻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有些微的颤抖。

车子驶入一片绿植环绕的小区，阮棠跟着林知惜走进门，暖黄色的灯光瞬间裹住她，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栀子香味，和宿舍的潮湿霉味截然不同。
客房收拾得干净整洁，书桌上甚至摆了一盆小小的多肉，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阮棠摸了摸柔软的被褥，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暖意，又带着点不安。
这样麻烦她，会不会？
正愣神时，林知惜走了进来，手里拿了套干净的睡衣。
“这是我的睡衣，不过只洗了一次还没穿过，我早上煮了粥，热一热就可以吃。”林知惜将衣服递过去。
“林姐，你不用管我的，你忙你的就好。”阮棠接过衣服小声说，觉得自己像个麻烦的小孩。
“没事，我去热粥，你快换好衣服躺着。”林知惜笑了笑，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顶就离开了。
没等多久林知惜就端着碗回来，她坐在床边，小心地把阮棠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又从柜子里取了条薄毯搭在她肩上，再端起碗用手背试了试粥碗的温度。
“先喝粥，喝完再吃药。”她把碗递到阮棠手里。
阮棠低头搅着粥，她偷偷抬眼，看见林知惜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怎么了？”林知惜目光落在阮棠泛红的眼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她将粥碗拿走，舀起一勺递到阮棠嘴边，“不烫，尝尝？”
阮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脸颊又开始发烫，张嘴含住粥，南瓜的甜香混着米香在嘴里散开，暖意在喉咙里滚了一圈，确实舒服些。
可没吃几口，她就没了胃口，头越来越沉，摇摇头往后缩了缩，“不想吃了……”
“就再吃两口好不好？胃里空着更难受，吃完这半碗，我给你拿颗糖，嗯？”林知惜没收回手，反而把碗往她面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更柔，像哄小朋友似的。
她指尖还沾着粥的温度，轻轻碰了碰阮棠的下巴，眼神里带着点软乎乎的恳求。
阮棠看着她，又看了看碗里剩下的粥，最终还是点了头。
林知惜立刻笑了，一勺一勺慢慢喂，偶尔还会停下来，用纸巾擦去她嘴角沾到的粥渍，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
吃过药后，阮棠靠在床头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帮她盖好了被子，半睁着眼，她看见林知惜端着碗走出房间，脚步放得很轻，连关门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阮棠是被一阵昏沉的热意裹醒的。
窗帘没拉严，午后的阳光漏进半缕，落在手背却没什么温度，反倒是额角的滚烫顺着太阳穴往下漫，连带着喉咙都发紧，咽口唾沫像碾过砂纸。她刚想撑着坐起来，身侧的被子就被轻轻掀开，带着凉意的手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还烧着。”林知惜的声音比平时放得更软，指腹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蹭了蹭，她取了体温计甩了甩递给阮棠，看着她将温度计夹好，便用手机定了时间，等拿出来一看，38度9。
“看来我们得去趟医院了。”林知惜皱起眉头。
阮棠咬着唇，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出门时阮棠脚步虚浮，她不由自主的靠在林知惜身上，头轻轻靠在她的颈窝，呼吸温热。
林知惜心里变得软软的，到了医院，她就忙着挂号，找医生，而阮棠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乖乖地等着她，像个迷路的小孩。
医生说阮棠是受凉引起的急性感冒，开了些药，但基于体温实在太高了，最好还是先打针退烧，再输三天液消炎。
林知惜拿着药方，转身看到阮棠正低着头，手指轻轻抠着椅子的扶手，眼神里带着点委屈，像只被雨淋了的小猫。
“林姐，能不能不打针啊……我吃药就好。”阮棠眼里露出点抗拒，声音也弱了下去。
“怕打针？”林知惜问。
“嗯，也怕输液……”阮棠点点头。
“那，我们先回家吃药，要是下午体温降下来就不打，但要是没降下来，我们就过来打针好不好？”林知惜语气软下来，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太阳穴。
阮棠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回家后阮棠就被林知惜塞进了被子里，她又去倒了杯温水，再把药片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咽下去，又让她多喝了两口温水。
“睡觉，我在旁边陪着你，有事你就叫我。”扶着她躺下，林知惜把被子掖到她下巴底下。
“你别一直守着我，去忙翻译吧。”阮棠吃完药就打了个哈欠，眼神开始发飘，却还强撑着睁着眼。
“好。”林知惜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却把亮度调到最低，只处理些简单的邮件，目光时不时落在阮棠脸上。
差不多睡了两个小时，阮棠又开始不安分地动，嘴里还嘟囔着热，林知惜伸手一摸，额头的温度没降反升，她立刻关掉电脑，拿了湿毛巾敷在阮棠的额头，又帮她把袖口挽起来，用温水擦着手心和胳膊。
“林姐……好难受……”阮棠声音带着哭腔，她觉得自己像泡在温热的水里，昏沉又模糊，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燥热更惹的她浑身都疼。
林知惜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她坐到床边，把人半抱在怀里，她脖颈贴着阮棠的额头，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打了针，输点液就不难受了。”
“不要打针……”阮棠往林知惜怀里缩了缩，手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角，指腹把棉质的衣料揉出了褶皱。
林知惜还是第一次见到阮棠这般无助的样子，低头看着她，能看见她眼底慢慢蓄起的泪水，那点水光在暖灯下发亮。
“但是这样很难受啊，乖乖了，之前不是说下周去看画展，生着病怎么去呢？”林知惜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更柔。
阮棠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林知惜，眼睛红红的，“画展，你陪我去看吗？”
“当然了，打针我也陪着你，让护士轻轻的，我一直牵着你的手好不好？”林知惜点头，帮她擦去眼泪。
软磨硬泡了十分钟，阮棠终于同意去医院，林知惜帮她穿好厚厚的外套，又把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连手套都帮她戴得严严实实，才扶着她出门。
再次到了医院，林知惜一直牵着阮棠的手，连缴费时都没松开。
到了注射室门口，阮棠又不肯走了，她站在原地，脚像灌了铅似的，眼睛里又开始冒水汽。
林知惜冲她笑了笑，她也不急，就牵着她的手慢慢往注射室里移动。
进了注射室阮棠被按在椅子上，可她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林知惜站在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
“不看就不疼了，我在呢。”林知惜轻声说。
阮棠的手因为发烧而有些凉，却攥着她格外用力。
“要是疼你就掐我，把疼都转给我，但是你不可以动哦。”林知惜眼底满是温柔，她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阮棠的手背。
阮棠微微摇头，她不会掐她的。
“别怕，很快的，我数到三就好了，一……二……”林知惜的声音贴在阮棠的耳边，温柔又坚定。
“啊！”刚数到二，阮棠就轻轻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疼，手也猛地又攥紧了她的手。
林知惜立刻低下头，“好了好了，已经打完了，你看，是不是很快？”
“真的……打完了？”阮棠慢慢睁开眼睛，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
“嗯，打完了，真厉害，都没怎么哭。”林知惜帮她按着棉签，另一只手还在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疼……”阮棠靠在她怀里，小声哼了哼，但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更多的是委屈后的撒娇。
打完针俩人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阮棠看着林知惜，声音有些犹豫。
“林姐，我……”
林知惜心底又升起一丝不舍，她看见阮棠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像碎掉的星星，也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颤抖。

林知惜心底又升起一丝不舍，她看见阮棠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像碎掉的星星，也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颤抖。
“不怕，输液没有打针疼的，你刚才都没有哭呢，再疼一小下，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真的。”林知惜眼睛里满是温柔与坚定，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在。”
“可蚂蚁咬也疼……”阮棠小声嘟囔着，视线落在不远处输液室的方向，看见有人举着输液瓶走过，针头埋在手背上，长长的管子晃来晃去，她又往林知惜怀里缩了缩。
林知惜又哄了半天才让那个刚挨了一针的女孩点头答应输液。
阮棠再一次坐在椅子上，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
林知惜站在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又一次挡住她的眼睛，“别看，等扎完针，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阮棠愣住了，她其实有些猜到林知惜要说的秘密是什么，突然手背一阵疼痛，她啊了一声，手猛地攥紧了林知惜的手，连带着身体都往她怀里缩了缩。
“好了好了，已经扎进去了！”林知惜立刻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嘴唇轻轻碰着她的耳廓。
林知惜帮她举着吊瓶到输液厅坐下，随着药液慢慢输入体内，阮棠原本滚烫的身体渐渐有了凉意，她侧过头，看着林知惜认真帮她调整输液速度的侧脸，看着对方眼底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温柔，心里被塞的满满的。
“林姐。”阮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林知惜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清澈又认真，“大概是……不想看见你一个人硬扛吧。”
阮棠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难道，是自己多想了吗？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阮棠靠在副驾驶座上慢慢睡着了，眉头还轻轻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林知惜放慢车速，偶尔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透过车窗落在阮棠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安静又脆弱。
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暖，深出了口气，回想起阮棠问她的问题，她有些懊悔，怎么突然就怂了呢？可是，她怕……林知惜无奈的笑了笑。
回到家，林知惜把阮棠扶到卧室的床上，帮她脱了外套，盖好被子。她去厨房煮了碗姜汤，端到卧室时，阮棠已经彻底清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呆呆的。
“来，把姜汤喝了，发发汗。”林知惜把碗递到阮棠手里，“有点烫，你慢点喝。”
阮棠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的热气氤氲在她脸上，让她苍白的脸色多了点血色，她喝了一半，忽然抬头看着林知惜，小声说，“林姐，谢谢你。”
“谢我什么？”林知惜坐在床边，拿起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
“谢谢你照顾我，让我住你家，还带我去医院，陪我打针……”阮棠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里却慢慢泛起了水光。
林知惜看着阮棠红红的眼睛，心里忽然一酸。
“我一直都会在。”她伸手摸了摸阮棠的头，像安抚小孩一样轻声说。
阮棠看着林知惜，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滴在被子上。
她放下碗，忽然伸出手，抱住了林知惜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林姐，你真好……”
林知惜身子僵了一下，她伸出手轻轻抱住阮棠，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阮棠的身体很软，抱起来很舒服，身上的热气透过衣服传过来，她能感觉到阮棠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衣服，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林知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希望能让她觉得安心。
“好好睡吧，我会一直在的。”林知惜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接下来的几天，林知惜每天都会给她阮棠煮清淡的粥，提醒她按时吃药，陪她去医院输液，晚上会陪她聊天，等她睡着了再回自己的房间。
阮棠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每天早上会早起帮林知惜煮咖啡，下午会在客厅的沙发上画画，偶尔会跟林知惜聊起她的创作灵感，两人相处得像一对相处了很久的伴侣，自然又默契。
可林知惜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她译稿的时候会走神，想起阮棠靠在她颈窝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对阮棠的感情已经越来越深，再也藏不住了。
她想告诉阮棠自己的心意，却又害怕，阮棠会不会接受她？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会不会从此不再跟她做朋友？
每每看着阮棠笑得像向日葵一样灿烂的脸，林知惜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的心意会破坏现在的关系，怕失去阮棠这个朋友，更怕看到阮棠拒绝她的样子。

阮棠一共在林知惜家住了7天，第7天下午阮棠带林知惜去老街的一家茶馆喝茶，说是答谢。
那家茶馆在老街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正是开花的季节，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喝着桂花茶，聊着天。阮棠跟林知惜说她构思了一个画本，她想画一个关于寻找自我的故事，主角是一只小兔子，它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总是按照别人的期望生活，后来它遇到了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告诉它，要跟着自己的心走，才能找到真正的快乐。
林知惜听着阮棠的话，看着阮棠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应该告诉阮棠自己的心意，她不想再隐藏自己的感情，不想再错过，就算被拒绝，她也想让她知道，她喜欢她。
“棠棠。”林知惜打断阮棠的话，声音有些紧张，却很坚定，“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姐，怎么了？你脸色好像有点不好。”阮棠看着林知惜，眼睛里带着点疑惑。
“我……”林知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阮棠的眼睛，“阮棠，我喜欢你，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也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是想跟你一起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说完这句话，林知惜的心跳得飞快，她紧紧握着手里的茶杯，等待着她的回答，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阮棠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林知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疑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低下头，手指轻轻抠着石桌的边缘，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桂花树的声音，还有偶尔飘落的桂花。
就在林知惜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阮棠忽然抬起头看着林知惜。
“林姐，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喜欢我？”阮棠眼睛里带着点泪光，声音都在颤抖。
“是真的。”林知惜连忙点头，她有些激动，“棠棠，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我喜欢照顾你，喜欢看到你笑，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知道这可能有点突然，也可能有点奇怪，但我不想再隐藏自己的感情，我想让你知道……”
“我也喜欢你，林姐。”阮棠打断林知惜的话，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嘴角却慢慢上扬，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早就喜欢你了，从第一次在咖啡馆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后来跟你相处得越久，我就越喜欢你，我喜欢听你聊翻译，喜欢看你认真工作的样子，喜欢被你照顾的感觉。可是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不喜欢我，怕你觉得我很奇怪，怕失去你这个朋友……”
林知惜愣住了，她看着阮棠又哭又笑的样子，心里变得又酸又甜，像喝了一杯加了糖的桂花茶。
晚风轻轻吹过，带来了桂花的香气，也带来了她们的笑声。
林知惜看着怀里笑得像向日葵一样灿烂的阮棠，心里忽然想起阮棠曾送给她的那幅画，想起画上的那句话。
“风会记得每一朵花的香。”
她想，风不仅会记得每一朵花的香，还会记得每一段真挚的爱情，记得她们在这个秋天里，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好了，完咯，喜欢留言，不然就不写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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