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神丁仪

______第二章_______
章北海的落寞与空虚:
章北海独自儿立在舰桥上，望着外头那片墨黑儿墨黑的太空，心里头像是揣了块冻透了的砖，又沉又冷。那“水滴”碎了的消息传过来，他没言声儿，脸上还是平日里那副四平八稳的神气，可心里头，早已翻江倒海了。
他寻思着，人这一辈子，真像个笑话儿。自个儿费了老鼻子劲儿，算计来算计去，像是个拉了一辈子磨的驴，蒙着眼，以为走的是一条道儿，没承想，这磨盘忽然就让人一脚给踹翻了。他想起父亲的话，那话沉甸甸地压了他大半生，让他不敢走错一步，像个顶谨慎的船老大，在漆黑的海里摸着舵，总觉着前头是冰山，是暗礁。末了呢？这海忽然就干了，露出来的不是礁石，倒像是戏台子，那敲碎了“水滴”的丁先生，便是角儿，一锤子下去，满堂彩！自个儿这半辈子的谨慎，倒成了个多余的。
他心里头有点儿空落落的，像是好容易攒钱买了个结实的木匣子，预备着装最要紧的物什，一打开，里头却空了。这未来的仗，还怎么打？他原先想的，是豁出命去，给人类留个种，像个老燕子，风里雨里也得把窝垒上。如今倒好，窝还在，风雨却叫人一挥手给扇没了。他倒不怀疑丁先生的本事，只是这心里头，那份一直绷着的、顶要紧的劲儿，忽然就泄了。劲儿一泄，人便觉得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乏。
外头的星星，还是那么亮晶晶的，冷冷地看着。他章北海，原是个执棋的人，如今倒像成了棋盘上的一粒子儿，被人轻轻巧巧地挪了个地方，这局棋，竟换了个他看不懂的下法了。他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极轻，没让任何人听见。罢了，他想，无论是拉磨还是看戏，这日子，总还得过下去。只是这脚下的路，忽然就模糊了，得重新找找道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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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使的推理:
史强风风火火地推开罗辑那间湖滨小屋的门时，带进了一身外面的冷气和他自己都还没完全消化掉的震惊。他看见罗辑正蜷在壁炉旁的沙发里，手里捧着本旧书，可眼神却没聚焦在字句上，只是愣愣地盯着跳跃的火苗。
“我说，你都知道了？”史强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也没绕弯子，直接就把观测中心里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倒了出来——丁仪，那老头儿，怎么拎着把破锤子，像敲核桃似的，“啪嗒”一下，就把那个让整个人类舰队严阵以待、无计可施的“水滴”给敲成了齑粉。
罗辑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皮轻轻抬了一下，仿佛听到的不是足以颠覆物理学的消息，而是窗外又下了一场雨。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史强最受不了他这副德行，好像天塌下来也跟他没关系似的。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混着困惑的急切：“然后呢？你猜他怎么着？他让通知考古队！考古队！准备去挖三体人的老窝！我说老罗，你脑子好使，你跟我说说，这他娘的到底唱的哪一出？考古？那里头能有啥名堂？”
罗辑终于把目光从火苗上移开，落在了史强因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藏着涌动的暗流。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名堂？”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像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冷笑。“史强，你觉得，一个人，随手就能把你最厉害的武器当成土坷垃敲碎……他让你去‘考古’，真的只是让你去挖几块化石，或者找几本三体人的历史书看看吗？”
史强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罗辑把书合上，放在膝盖上，双手交叉。“那不是考古。”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寒意，“那是‘验尸’。”
两个字，像两块冰，砸在史强心口。
“他是要让所有人，包括还在苟延残喘的三体人自己，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一看——”罗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夜空，那片刚刚失去了威胁的、深邃的黑暗，“一个不听话的文明，最终会变成什么样……躺在博物馆玻璃柜里的，供后来者研究和感叹的，‘标本’。”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爆响了一声。
史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梁窜了上来，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激动和困惑。他看着罗辑平静的侧脸，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考古”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那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绝对的冷酷和力量。
那不是胜利的宣言。
那是判决书。

______第三章______
增援未来号旗舰的舷窗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画布，上面点缀着遥远而冰冷的星芒。丁仪独自站在那里，背影在庞大的观景窗前显得有些孤寂。外面，是刚刚被他一手颠覆的星空秩序；里面，是他内心深处翻涌却无人可诉的波澜。
指尖触碰着冰凉的复合玻璃，传来的细微震动仿佛是这艘钢铁巨舰，乃至整个人类文明，在经历剧变后尚未平息的战栗。敲碎“水滴”的那一刻，他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是一种“验证”后的沉重。验证了那持续数月的、光怪陆离的梦境，并非虚妄。
那些梦……不是寻常的梦。没有逻辑，没有叙事，只有一种超越感官的、对空间本质的扭曲认知。他“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宇宙，并非人类所熟知的三维牢笼，甚至不是理论上蜷缩的高维，而是一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拥有十一个自由方向的广阔存在。在梦中，他无法“看”，只能“理解”——理解每一个方向都能与另一个方向形成完美的九十度夹角，空间以人类几何学无法描绘的方式折叠、延展，复杂而和谐，如同一种神圣的韵律。
就是在那片超越理解的“空间”深处，一个指引降临了，并非声音，更似一种本能的呼唤，引领他“触碰”到了某样东西——就是他此刻别在腰间，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地质锤。
得到它的过程也如同梦呓。某天清晨醒来，它就安静地躺在书桌上，覆盖着熟悉的、来自他最后一次地球野外考察时的泥土。仿佛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被他从另一个层面“带”了回来。
自那以后，一个模糊却坚定的意念，便如同植入潜意识的程序，开始低语，日夜不休：
“去三体……母星……地核……”
“找到……它……”
“必须……找到……”
那东西是什么？形状？功能？一概不知。只知道它对他至关重要，关乎某种超越当前认知的真相，或者说……使命。
他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在冰冷的舷窗上呵出一小片白雾，又迅速消散。利用这梦境赋予的、或者说被他从高维“带回来”的力量，敲碎“水滴”，震慑乃至可能毁灭三体文明……这一切，似乎都只是顺路，只是达成那个最终目的——进入三体母星地核——的必要步骤。
“考古队”不过是个幌子，一个能让人类舰队合理驶向三体星系的借口。
这是福吗？这力量让他拥有了近乎神祇的权能，轻描淡写间解决了人类数个世纪的生存危机。
这是祸吗？这力量来自不可知的领域，驱使着他去往一个充满未知险境的目标，其背后隐藏的因果与代价，他无法估量。
目光投向星海深处，仿佛能穿透无尽的空间，锁定那颗挣扎在三颗太阳引力间的星球。地核之中，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是更宏大真相的钥匙，还是无法承受的诅咒？
他摇了摇头，将繁杂的思绪压下眼底。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平静，如同深潭。
是福是祸，都已不重要。既然道路已在脚下，既然那呼唤来自他无法抗拒的深处，那么，走下去，便是唯一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舷窗，将那片沉默而复杂的星空留在身后。腰间的地质锤，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像一枚指向未知命运的罗盘。

就在那片星海的寂静与内心的波澜即将再次将他吞没时，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划破了沉寂。丁仪的个人终端在腕上亮起，一条新消息的图标在闪烁。
他随手点开。信息是通过太阳系内复杂的通讯网络层层转发过来的，来源标识是地球，信号因为光速的限制，已经延迟了一个多小时。发信人的名字让他淡漠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小王，大三一班。一个很多年前，他还在大学里带基础物理课时教过的学生，印象里是个眼神明亮、总爱追着问些超纲问题的年轻人。
消息内容很朴素，带着一种来自遥远正常世界的关切： “丁教授您好，我是小王，大三一班的学生，前几年您当过我老师呢。听说您正在接手捕捉三体探测器的工作对吗？您现在还好吗？”
简短的文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丁仪复杂的心绪里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还好吗？”他咀嚼着这三个字。在外人看来，他刚刚完成了神迹，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被一个来自高维梦境的指令驱使，走向一个吉凶未卜的未知。好与不好，早已不是能够简单回答的问题。
他没有回复，只是关掉了信息窗口。那来自地球的、带着烟火气的问候，与他此刻所处的境地、与他即将踏上的征程，形成了某种奇异而割裂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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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在地球上，那个发出问候的源头——小王同学的家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小王的父亲，老王，正端着茶杯在单元楼的楼道里和邻居老张聊得热火朝天。新闻里关于“水滴”被捕获并被神秘摧毁的报道已经引发了全球范围的轰动，各种小道消息和专家解读满天飞。
“老王啊，”老张凑近了点，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听我那个在航天局外甥说的，内部消息！说那个丁教授一锤砸碎的‘水滴’，是采用了什么简……什么……并态……材料做的！乖乖，听起来就厉害！”
老王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一种“这我懂”的得意神情，他咂摸了一口茶，摆了摆手，用带着几分卖弄的腔调纠正道：“是‘简并态’啦！老张，你这记性。我跟你说，我儿子以前就是他学生，我多少也了解点！”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着新闻里专家和网络上科普博主的说法：“据说啊，根据观测发现，那东西表面无论如何用仪器放大，都无法看到任何原子结构！其表面是‘绝对光滑’！而且硬度高得离谱，咱们地球上的任何材料，哪怕是航母甲板、金刚钻，在它面前，那都跟纸糊的一样，不，比纸还脆！”
老张听得啧啧称奇，一脸敬畏：“绝对光滑？我的天……那丁教授是怎么……用锤子就给……”
“所以说人家是教授，是科学家嘛！”老王一拍大腿，结论下得斩钉截铁，“这里头的学问，深了去了！肯定不是咱们普通人能想明白的！”
他们讨论着“简并态”、“绝对光滑”，用他们能理解的概念去拼凑那远超想象的科技，言语中充满了对未知力量的惊叹与一丝与有荣焉的朴素自豪。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口中那位解决了天大的麻烦的丁教授，此刻正站在遥远的星空下，因为他解决的“麻烦”太过轻易，反而被一个更宏大、更诡异的谜团所缠绕，并且即将带领人类，走向一个“考古”之名下的、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
丁仪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无尽的黑暗。地球的问候，邻里的闲聊，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微弱回响。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压下。
“舰队，转向，目标——三体星系”
于此同时，“增援未来”号旗舰的舰长转向他的通讯官，神情严肃：“接通地球国际和舰队联合议会，请求最高优先级加密通讯频道。我们需要立即汇报这里的情况，并……提交一份关于向三体星系派遣‘考古’暨科学考察舰队的初步议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