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8.Bésame mucho
两人的关系从形影不离的朋友变成了恋人，相处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伊万比起过去似乎更加开心了，阿尔弗雷德也是坦然地接受了同学们的那种眼光，尽管其他人在这之前就早已默认两人的关系。不过阿尔弗雷德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他的心底还压着那件重要的事情。原本只是说服自己，在那一天忘记艾米莉的话，然而在第二天，艾米莉就适时地“出现”提醒了他。
『没关系，等你下定决心的那天再去做吧。我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会很困难。』他如实地告诉艾米莉，自己接受了伊万的告白，他不想在这个时刻破坏这个关系。
『你呢？难道你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吗？』阿尔弗雷德十分不解，他突然觉得艾米莉冷血又恐怖。
『我做了。』仅仅是几个词汇，就让阿尔弗雷德感到一阵恶寒。
『虽然可能我不应该知道那么多，但是还是想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带着好奇和一点点恶心，他小心地询问着。
『和你一样。我将犯了罪的朋友送进监狱。』艾米莉并没有什么犹豫，“爽快”地如实相告，当然细节肯定是被隐瞒了的。
『你就那么轻松地做了？你的朋友那么信任你，你就不会有罪恶感？你就不会悔恨吗？』阿尔弗雷德相当不服气，他不相信她可以这么冷酷无情，他甚至想要当面大声质问艾米莉这些，尽管她绝对不可能见他。
『会痛苦。会觉得如果我不知道这些就好了，希望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认识过。』过了好几分钟，她才说了几句话，似乎她也陷入了沉思与悔恨。
『但是一切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不过她随后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更伟大的利益？你是指什么？』
『正义。每个人都有邪恶和阴暗的一面，危险也因此潜伏在我们每个人身边。你不会希望有哪天自己的家人、朋友受到伤害对吗？我们要做的，就是除去危险分子，维护这个世界的正义。』
正义。这个词像是敲下的法锤，同时也敲响了他的内心。没错，打击邪恶维护正义，这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他绝不想让黑暗侵蚀他自己和周边的亲人朋友，如果有谁面对危险，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可是如果黑暗正是自己的恋人……他犹豫了。
漫长的思考过后，天平逐渐偏向了这一端，至于伊万，他一定会劝说他走上正路的。
『我明白了。』这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现在只需要一个完美的，能让伊万愿意说出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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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吗？”阿尔弗雷德解开了绑在伊万双手上的绳子。
这当然又是一件不能告诉娜塔的事，伊万找了借口匆匆出门，一到了阿尔弗雷德家里，二人就激烈地拥吻、啃噬，然后变成撕咬、惩罚、虐待。
“嗯。”伊万甩了甩手腕，那里已经变成紫红色，和他身上那些痕迹倒是很相称。那些丑陋的痕迹在伊万的动作下活了过来，像一条条毒蛇，扭动着，尖叫着，蚕食着伊万的血肉。阿尔弗雷德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些伤痕上面，而这些也被伊万捕捉到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再增加一些的，我真的很喜欢。”
“我要保护你，不想给你留下身体上的伤害。”阿尔弗雷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是我会在别的地方伤害你。有个相当冷漠的声音在他内心深处升起。
“其实你很好奇它们是怎么来的，是不是？”
“我说了，你不说我不会问的。”很显然被说中了，阿尔弗雷德避免与伊万视线相交，不想让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完全暴露出来。
“每次当你不敢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猜对了。我已经想好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是吗？那它们是怎么来的呢？难道是在我之前你还有其他的主人吗？你这只坏熊，不说实话会被惩罚的。”即将得知早已明确的结果，但是他还是装作轻松。绝望吞噬了阿尔弗雷德，他逼迫自己面对现实。没错，一切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正义就是最为高尚的利益。
“这是惩罚没错，”伊万低下头，似乎是不敢面对阿尔弗雷德的质问，“当然不是我们现在这样。我做了错事，所以这是对我的惩罚。”
“那你做错了什么呢？把所有事实都告诉我。”阿尔弗雷德故意以一种被勾起好奇心的语气提问道。
“我……我加入了一个‘帮派’，但是并没有按照头目的要求去做，所以不小心又惹到了对立帮派的人，他们就报复到姐姐身上，然后她就……而我也被头目处罚了，现在你看到的就是被处罚的结果。”
“还有别的什么吗？你还做了什么？！”
“我可以不说吗……”
“当然可以，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在法庭上把事实讲给所有人听的。”
伊万低着头，不敢看阿尔弗雷德。他始终保持着一开始的跪姿，跪在木质地板上，膝盖硌得生疼，但是他没有阿尔弗雷德的允许不能站起来，他也不想站起来，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忏悔，真的就能得到救赎吗？
而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尔弗雷德都保持着沉默，他宁愿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更希望自己要是不认识这样破碎的一家就好了。手机放在柜子里，早就偷偷开了录音，记录下了伊万承认的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伊万的声音很轻，还是俄语，但是阿尔弗雷德听懂了。
“你为什么……”阿尔弗雷德哽咽着，他没心情管伊万要不要说俄语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请原谅我吧，好吗？”伊万也低声下气地请求。
“原谅，好啊，Anna当然会原谅你，我当然也会原谅你，那是当然的。”虽然嘴上说着原谅，然而谁都听得出，阿尔弗雷德在气头上，现在只是海啸前的风平浪静罢了。
“你想让我怎么原谅你呢？像这样吗？”在一阵沉默后，愤怒如同喷发的火山一样奔涌而出。他猛地掐住伊万的脖子，越来越用力，拼命地摇晃着，任谁看上去都想要置伊万于死地。而没有想到这个情况的伊万，有些慌张，他抓住阿尔弗雷德的手腕晃动着，似乎是在请求松手。
不过阿尔弗雷德不会那么做，他很快地松开自己的禁锢，获得了自由的伊万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身体也不自然地晃动着，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不知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还是忏悔的表现，抑或是鳄鱼的眼泪？
不过他没有被允许完全恢复，阿尔弗雷德粗暴地推倒了伊万，皮肉的缓冲没减轻多少骨头与地板碰撞的痛楚。
随后伊万紧接着感受到的是身体的重量，阿尔弗雷德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四目相对。
阿尔弗雷德这次没有摘掉眼镜，玻璃片吸收了大海般蓝色的眼睛中所有的爱与温柔，传达出来的只有痛苦与愤怒。阿尔弗雷德捏紧拳头，想要砸在伊万的脸上。一拳一拳地。他想要惩罚伊万，释放他的痛苦。然而这些都是他的想象而已。拳头只是砸在了旁边的地板上，疼得要死，但是他却没心情在意。
“我永远看不懂你。”他又一次地，没有留给伊万回答的时间，伊万的所有回答又一次被湮没在吻中。阿尔弗雷德放弃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技巧，只是狂热、猛烈地啃咬着对方的唇，血液沾在惨白的脸上更加夺目。就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把伊万送进监狱，而此刻是最后的留念一般。
然后阿尔弗雷德的进攻方向转移到了那些伤口上，他像一只金毛大狗，在抚慰自己受伤的主人，给对方舔舐伤口。不过很快狗狗就喜欢上了肉的味道，舔舐也掺杂了不少恶意，牙齿刮蹭皮肤，他咬了伊万一口。
破碎的音节从伊万口中溢出，除了由疼痛和快意而产生无法控制的喘息声外，还有阿尔弗雷德完全听不懂的词句。
“伊万·伊万诺维奇！不要在我家说俄语！”阿尔弗雷德厉声呵斥，他很讨厌有什么自己不能控制的事在眼前发生。尽管他在认识Anna后就试图学了几个简单的词汇，但是伊万说了什么，他完全不懂。
这是严厉的命令，伴随着的还有脸上的一记耳光，不怎么疼，但是伊万却完全从快感中清醒，疑惑地盯着阿尔弗雷德，而阿尔弗雷德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种战胜敌人的笑容。
对一个交友广泛、自然也有不少拉丁裔朋友的美国高中生阿尔弗雷德，西班牙语像母语那样自然。但是对于伊万却并非如此，此刻伊万面对着的，是压在自己身上，控制着自己行动，说着自己不懂的语言的异国敌人。
“我说了，别在我家说俄语，听不懂吗？”发现伊万在困惑，阿尔弗雷德笑得更狂妄了，他表情相当夸张，故意拉长了声音，一个一个词地讲给伊万听。
伊万想到之前的禁令、自己刚刚的行为，还有阿尔弗雷德的动作，即便是听不懂的语言，但是阿尔弗雷德的意思也大概传达给了自己。
“不过，今天可以例外，我们都只说对方不懂的语言，怎么样？”为了让伊万理解清楚自己的意思，阿尔弗雷德换回了英语，而伊万也点点头，同意了。
语言是隔阂，身体却不是，可是心到底是不是呢？阿尔弗雷德回答不上来。
这也只是如同暴风雨般的情色的前奏。
激情结束了。两人躺在地板上，互相贴近。伊万想要起身，但是阿尔弗雷德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挣脱。只要一会儿就好，阿尔弗雷德这样请求着。
“你知道吗？我想起来我们上次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你刚才可以再用力点儿。这样我就可以忘记时间和世界了。如果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也会觉得很幸福。”虽然伊万刚刚很满意，但是随后他揉了揉被扼住的脖颈，肌肉的紧绷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你在想什么好事儿。我不会那么做的，我不会让自己正义的双手沾上鲜血。还是恶魔的血液。”阿尔弗雷德很严肃地说着，他对这些事轻车熟路，完全能够控制好力度，尽管有一刻他突然认为伊万希望自己能在他手上死去。
“恶魔吗……”听到阿尔弗雷德这么形容自己，伊万若有所思，“是的，我们是恶魔。我们属于地狱。”
“不，我不是。身处地狱中的只有你自己，而我是正义的使者，是来拯救你的。”发现伊万的想法逐渐变得奇怪，阿尔弗雷德试图纠正他。
“拯救我吗？我是你的欧律狄刻吗？”听到阿尔弗雷德那么认真，伊万轻声地笑了出来。
“你是什么？你知道我根本不喜欢那些复杂的名字，除了你的小说以外我没完整看完过一本书。不要拿那些文字在我眼前乱晃。”
“那我很荣幸了，当我完成它的时候会再次送给你的。”
“我会在深夜抱着你的小说痛哭的，我会等着你在监狱服刑回来的。到时候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
尴尬的、漫长的沉默。
“还是要那么做吗？”伊万以一种请求的口吻说。
“对。”
“为什么？！”伊万听起来十分委屈，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正义。你知道正义怎么拼写吗？”阿尔弗雷德很冷漠，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这个世界需要维护正义，维护爱，这也是我的职责、我的目标。”以前那些期待中的鲜花和掌声，此刻变得飘渺和虚无，他现在心中只有这一个目标。
“难道我们之间不是爱吗？”
伊万抛出的问题成功地让阿尔弗雷德沉默了。是爱吗？可爱又是什么呢？难道这里面不是夹杂着受伤的男孩们互相依偎、同时却还有支配与依赖、猜忌与欺骗吗？阿尔弗雷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他宁可两人只是为了钱受雇而被迫拍了情节如此粗糙的短片。

Part8(中)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这么做？”不知道过了多久，伊万只有一声叹息，他小心地试探着。
“我……等我下定决心。别那么急，”阿尔弗雷德也犹豫了，心中的天使和恶魔在交战，“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浪费。”
“那我今晚留在你这儿可以吗？多浪费一点儿时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你想住多久都可以，这里永远欢迎你。”
“那好，我去把娜塔叫来，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伊万穿好衣物，丑陋和欢愉的痕迹就全部被隐藏在布料之下了，他在给妹妹发短信。
“你等一下，”阿尔弗雷德若有所思，然后叫住伊万，“把衣服脱了，快点。”
“这是为什么?你不会是还想……”伊万虽然不解，但是还是顺从地解开扣子，洁白的身体重新暴露出来，他颇为不自在地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很显然来不及了，穿这个。”阿尔弗雷德把自己的一件衣服丢在伊万头上。
“可是我没法穿你的衣服！你也知道，有点儿紧，”伊万完全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而且娜塔看到会很奇怪吧。”
“要的就是这样。”阿尔弗雷德露出邪恶的笑，然后抢过伊万的衬衫穿在自己身上，松垮、褶皱，但是他很满意。
两人衣物互换，紧绷绷的布料箍在伊万身上，让他更显得窘迫了。
“还是，换回来吧？”伊万发出了请求，不过他知道这种反对基本无效。
“当然不可以!”阿尔弗雷德故意用一种很惊讶的声音大叫，“而且我已经给你找了最大的衬衫，好遮住那些……当然了，我也是，其实很公平啊，你说是不是?”
伊万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在想象娜塔的惊恐表情了。
“对了，等我不在的时候，”发了短信，伊万加入了阿尔弗雷德的收拾房间的行列中，他以一种恳求的语气小心地询问着，“请帮我照顾娜塔吧，好吗？她是那么纯洁无辜的女孩儿，不像我这种恶魔。”
阿尔弗雷德看向伊万，当看到那紫水晶一样的眼睛，他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这是同样一个纯洁无辜的灵魂，绝对不会做那些阴暗的事情，可伊万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过……
“我会的，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保护她也是我的责任，”稍微停顿了一下，阿尔弗雷德诚恳地道歉，“刚才不该那么说你的，对不起。”
“没什么，”伊万笑了笑，看起来他并不在意，“其实你说得对。”
阿尔弗雷德默不作声，他只是安静地打扫了房间，然后以做晚饭为借口逃离了卧室。
女孩儿很快就来了，果然她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哥哥，你怎么穿这样的衣服？品味飞走了。”娜塔眯起眼睛，盯着伊万的衣服看，橙色的帽衫，配上意义不明的符号，看起来很时尚，但是与伊万的风格截然不同。
听到这样的疑问，伊万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而原本想要看伊万出糗的阿尔弗雷德有点尴尬，故意咳嗽想要掩饰。“是我想要换个风格，所以来找他要点儿建议。”阿尔弗雷德的尴尬随着伊万越来越开心的笑容也逐渐增加，不过看到伊万这样的心情，就算自己难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那难怪了。”女孩儿的视线转移到穿着松垮衬衫的阿尔弗雷德身上，反应平淡，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三人度过了愉快的夜晚，已至深夜，而在劝说娜塔去睡觉之后，伊万也迫不及待地钻进阿尔弗雷德自己的卧室，他急着把阿尔弗雷德压在门板上，限制了对方所有的行动，门板发出了相当大的响声。随后他亲吻着、撕扯着：“这几个小时实在是太难熬了，好想让你成为我的一部分。”
“那我没办法，谁让你要把你妹妹叫来。你选择了她，就不能选择我咯。喂，你把我的衣服扯坏了。”
“这身衣服实在是太难受了，你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呵呵，绝对不会，本英雄接受一切惩罚，但是道歉是不可能的。”阿尔弗雷德还在嘴硬，实际上却已经在投降边缘。
“天啊，让正义的英雄屈辱地臣服于反派，”逆着昏暗的灯光，伊万的脸隐藏在一片黑影之下，“我们亲爱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陷入了匪徒巢穴的孤胆英雄，受尽一切折磨却绝不屈服。这种场景，你已经想象了好久，你已经想要饥渴地恳求我了吧？”伊万扭过阿尔弗雷德的脸，让他强行与自己对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绝望与骄傲共存。
“我不会向你投降的！绝对不会！”阿尔弗雷德用力地挣扎着，而伊万立刻拿来之前捆绑自己的绳子，现在它捆绑的对象换成了早上的施暴者，为了让阿尔弗雷德不再挣脱，伊万用力地砸在对方身上，这也是对于之前行为的小小报复。而阿尔弗雷德也是逆来顺受，乖巧且不再抗拒。
……
“我们比想象中还要合得来，你知道我在指什么，当然了如果你能发出痛苦的闷哼声就更好了。”
“白天才教给你的，没想到你学得不错，”阿尔弗雷德完全脱力，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他还是躺在地板上，有气无力地夸奖伊万，“你之前真的没这么做过吗？”
“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伊万一下子变得相当严肃。
爱。阿尔弗雷德很不想去提这个词，如果伊万对自己是爱，那么自己对伊万的感情是什么？依赖、不舍、呵护，同时还是痛苦、怀疑与欺骗……一大堆黏黏糊糊的东西在魔法坩埚中煮成一团浆糊，而他已经在这团浆糊中越陷越深。
“好吧，帐篷在柜子里，你把它打开，我们今晚装作露营怎么样？”阿尔弗雷德懒得思考，他现在最想做的，只是紧紧靠在伊万身边睡去，露营帐篷当然是个好选择。
第二天，阿尔弗雷德只是简单地告知艾米莉，伊万承认了一切，而自己可以作为证人，随后把手机丢到一边，放空了脑子。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光了吧？完成了艾米莉交代的任务，伊万也还在身边，自己没有愧对任何人。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刻意地不再提起那件事，他们内心深处都明白，这样的日子将不复存在，所以在幸福终结之前，他们把每一分每一秒都试图填满。白天，伊万试着掌握摩托，而这次换成阿尔弗雷德坐在后座。从无人的郊区树林到人挤人的市中心，从静谧的校园到狂欢的公园，直到涉足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夜晚，则是身体的紧密接触，拥抱、舔舐，在对方身体的每一寸留下自己的痕迹。
现在是傍晚，二人在享用他们的晚饭。而阿尔弗雷德的手机放在桌边，连接的耳机线则是一人一根。“……怎么是这首歌？我换一个。”似乎是听到不喜欢的歌曲，阿尔弗雷德皱眉，切换成了别的。
“为什么？我觉得旋律还不错，很浪漫。”
“我们不是说好，只有那种时候才可以说对方不懂的语言吗？我不想打破约定，”阿尔弗雷德收起自己的手机，伸手示意将伊万的手机给自己，“听你的。”伊万也顺从地把自己的手机交了出去。
“你吃的是什么？让我尝一口，”找到了喜欢的歌曲，阿尔弗雷德直接拿过伊万吃了一半的马卡龙，收到自己的腹中，“你怎么喜欢吃这么甜腻的东西？好甜。”
“喂，你吃完了我的晚饭，我吃什么？”伊万很无奈，“而且喜欢喝那种饮料的人，似乎没有立场指责我吧？”他指了放在旁边的可乐，罐子里还插了一根吸管。
“你晚上只吃这个？！你是什么植物吗？！Hero我不喜欢没有力气反抗我的人。”阿尔弗雷德很惊讶，只有一块糕点而已，这样的食量对于伊万这种年龄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反常的。
“要是我能是向日葵就好了，是我很喜欢的花，可以向着太阳生长。”
“饿晕了吧？来吃这个，我很喜欢吃的东西，不吃就等会儿强塞进你嘴里。”阿尔弗雷德懒得管伊万又在神神叨叨，他只认为是伊万饿得说胡话。
“一会儿打算去哪儿？”伊万结束了晚饭，他征求同伴的意见，而后者则专注于咽下最后一块寿司，差点被米饭噎到。
“我没什么建议，随便你。”
“那我们出发吧，我的确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
阿尔弗雷德实际上完全不关心伊万到底要去哪里，对他来说，只要眼前能有这个人的存在，就已经很好了。
所以当伊万在一片河滩前停下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有些诧异。
“这里……你怎么会想来这个地方？”荒凉的河滩，丛生的杂草，没有巨大建筑物的阻挡，冷风肆意地将两人的头发吹得起飞，视线也变得凌乱了起来。
“啊……我在想，你说如果一个人死在这里，多久才会被发现呢？”这条河流成为了繁华与荒芜的分界线，伊万盯着河对岸，他们的家也隐藏在一片车来车往，灯火通明之间，而此刻两人身处的位置则只有昏暗的路灯、通往未知的破旧的小路。
“你想要在这儿杀了我吗？然后扔进河里，过不了几天，我成为浮尸被人发现？”阿尔弗雷德警觉起来，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更何况伊万是个危险分子，完全有可能做出来那样的行为，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然而听到这样的话，伊万回过头来，以一种不自然的神情盯着阿尔弗雷德，灵魂已从空洞的眼神中逃出，口中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让后者只觉得毛骨悚然，恐惧爬上他的脊柱。
“喂，你怎么还是把我想成那样的人？”没一会儿，伊万卟哧一声笑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我是在构思小说情节啊，你忘了文学课程我要比你好得多了吗？”
阿尔弗雷德瞬间觉得轻松了不少，他实在是对文字无感，所以完全忘记了伊万的这一层身份，他要来的那本未完结的小说，也只是读到当时已完成的部分，随后就精心编辑打印，包装作为生日礼物重新还给了对方。
“哦……所以你是来这儿取材？”
“是啊，灵感女神无处不在，只是在等着我们去发现她而已，”伊万若有所思，“很幸运，刚刚我找到她了，现在我们回去吧。”
“好，今天还是来我家吧。”阿尔弗雷德松了口气，刚才那可怕的一刻他实在是难以忘记。
“不，我今天有点累，可能是这几天玩儿得太多了，请送我回家吧。”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两人互换了位置。
“要我说，”高速的摩托带动着嘈杂的风声，阿尔弗雷德不得不大声地说话，“骑摩托的两个人出了车祸，脑浆和血流了满地，这种场景比较恐怖啊。”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骑摩托吗？你说这样的话太不吉利了！”即便是风声降低了伊万的音量，也能听得出他被逗笑了。
“没关系，相信hero的技术！”
“很抱歉，明天我也不想出去了，我觉得好累，想要好好休息。”伊万从摩托上下来，带着歉意说着。
“是啊，你是该好好休息了，去玩那些游乐设施还是挺累的。不过我没想到你比我还要高大，竟然这么虚弱，以后和我一起去努力锻炼身体吧!”阿尔弗雷德用了很大的力气拍了拍伊万，似乎是在展示自己的强壮。
“再见——”阿尔弗雷德发动车子离开了，伊万大声喊道，然后用力地挥手向他告别，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

Part8(下)
“真的好累。”阿尔弗雷德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倒在床上，刚才的他也只是在逞能，如果再多一会儿，他就会原形毕露然后遭到伊万的嘲笑。
但是很开心，他回忆起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无意识地露出了笑容，然后他就在幸福的回忆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直到第二天下午阿尔弗雷德才起床，看来这几天实在是足够疯狂。他心情颇好，哼着不知名的歌儿，把前几天因为那些意乱情迷的行为而乱七八糟的家打扫干净，等着伊万下一次的到来。
很不巧地，艾米莉的消息结束了他的悠闲自在。
『琼斯先生，最近过得很好吧？』
阿尔弗雷德的心沉了下来，最近这段时间，他故意忘记艾米莉和她的话，完全沉浸在狂欢中，但是她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回到了现实。
『当然，我和伊万很开心，这你们应该知道不是吗？』
『我是来交给你新的任务的。』
『除了指认他以外，我没什么好做的了。这个任务让我太痛苦了，我不想再做别的什么了。』
『或许你不得不做。』
『我要先知道是什么才能答应你。』
『伊万很显然没有从帮派中退出，他们要开始下一次活动了。至少阻止他吧。阻止他走上歧路。』
『我已经在劝说他了。』
『劝说？你认为你的劝说能起到多大效果？』仿佛能感受到艾米莉在屏幕后的笑声，笑他太幼稚单纯。
阿尔弗雷德刚想反驳，然后停顿了一下，把反驳的话全都删除了。
『好吧。那我该做什么？』
虽然他向艾米莉询问自己要怎么做，然而她却迟迟没有回答。可他却突然明白了答案，她不想说，只是为了让自己亲自找到答案而已。
『你想让我杀了他吗？』颤抖的手指打出了不想看到的词句，大脑失去控制，消息被发送了。
拜托拜托，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低下头祈祷着。
漫长的审判终于结束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实际上只有几分钟，看来艾米莉也相当犹豫，不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当她的消息提示再次在屏幕上闪烁，他缓慢地抬起头，心中还带着一点点侥幸。
『是的。』
失败了。完全地、彻底地失败，不留一丝余地失败了。
一种委屈涌上心头，这很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他不想杀人，尤其目标对象是伊万，这是他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他要如何向其他人解释，自己为了什么荒谬可笑的正义目标而杀了同学、朋友、甚至恋人？那他的正义还真的是正义吗？原本以为自己是英雄、是骑士，可实际上在黑暗复杂的社会里冷不防被人一棒敲晕了脑袋。阿尔弗雷德再次垂下头，像是一个被宣告了刑罚的囚犯，他不敢看艾米莉的头像，他觉得她深不可测，与她、更与自己的理想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杀过人吗？』发送了这条消息，阿尔弗雷德像疯了一样笑了，他相信这一句话绝对能够打败艾米莉，绝对能让她忏悔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杀过。同样是帮派分子。』阿尔弗雷德的笑容凝固了。艾米莉轻描淡写，似乎对于此事不怎么在意，只是她的任务的一部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只是失手。那个人被我的子弹误伤，然后死去了。虽然一开始我有些难受，他的罪过并不至于这样的结果。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一切都是为了和平与正义。如果不提前除掉这样的人，我们不能保证，他们最后会犯下什么样的罪过。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你就用这样的话术来麻痹自己对吗？你觉得你还真的站在正义的一边吗？如果你杀害了罪不至死的人，那你能说自己多么高尚吗？真正的魔鬼不是伊万。是你，艾米莉琼斯，你才是魔鬼。』将这样的话一股脑地发泄出来，这次阿尔弗雷德认为是自己取得了胜利，他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他无法阻止艾米莉的任何行动，如果这此话能让她稍微清醒一些也好。
『如果你做不到，我也可以亲自来做。』他对于艾米莉的劝说就像对伊万时那样一样无效。
绝对不要。阿尔弗雷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想尽办法不想自己这么做，因为他一定会尽量保护伊万，但是如果他的性命落在了别人手上，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保证伊万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要再给自己增加更多的罪恶了。如果可以，我宁可代替你，把你的罪过都留给我吧。给我两天时间，让我好好思考一下。』
阿尔弗雷德表面上接受了艾米莉的任务，稳住了她，实际上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进行。正好伊万说自己需要休息，他也默认用这样的理由没去找对方。
想不到办法，可时间又在一点点流逝。焦躁。踱步。撕开零食的包装袋然后又烦躁地扔掉。打火机点燃了烟丝却被烟雾呛得咳嗽。
直到阿尔弗雷德打开可乐瓶盖并熟练地插上吸管，他才彻底冷静下来。这是伊万的习惯，而他也渐渐接受了这样的行为。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伊万都早已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也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自己或任何人杀死伊万。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恍惚间一下子就到了他和艾米莉约定的日子，现在是他不得不给她答复的时候了。
『交给我吧，这件事由我来做。』阿尔弗雷德冥思苦想了两天，最终只有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很高兴你选择了维护正义。』
正义？它从法锤变成了匕首，划开阿尔弗雷德的胸膛，把他的心切割成无数个碎片。
『只是为了不让你继续罪恶下去了。这个魔鬼让我来当。』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似乎是故意无视了上面提到的她的罪恶，艾米莉直接了当地提出问题。
『我……还不知道。我没想好。』
『没关系，毕竟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很理解。不过首先你应该要把他约出来，以你们的关系，这应该很容易吧？你们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会面，否则会被别人发现，你明白吗？』
『好，然后我要做什么？』
『然后杀了他。不要用枪，用匕首。』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匕首？用枪不是更好吗？一击致命，没有太多痛苦。你不会是希望我折磨他吧？』
『这是为了忏悔。』
『艾米莉琼斯女士，你真的是人类吗？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是的，这是为了忏悔。像他这样的人，你认为他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吗？这是留给他忏悔与救赎的时间，在生命流逝的最后时刻，感受被他伤害过的人一样的痛苦。』艾米莉耐心地给阿尔弗雷德解释着，而他半信半疑地收下了这个答案。
『好吧，我明白了。这样就可以吗？』
『最后告诉他，你爱他，就可以了。』
爱？为什么？这不是很奇怪吗，自己为什么要在如此没有意义的时刻说爱着伊万？而且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的感情有所怀疑，如果放在那种情境下，可能仅有的一点儿爱也会在匕首进入对方身体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临终告解……是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因为你一直是善良的孩子，有着最宽广的心怀。如果你说你爱他，原谅他，我想他应该能得到救赎。』
『一切结束后你直接离开就可以，如果你被提起诉讼，我们的人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了，给我时间，我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
说完这些他就下线了，无论艾米莉同不同意，他都必须找一个完全不会被伊万怀疑的理由。做那种事一定要选择在偏僻甚至有些危险的地方，而两人平时是绝对不可能涉足这样的地方的，伊万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所以到底要怎么对伊万说呢？
又过了煎熬的一夜，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他拨通了伊万的手机号码。
“……是我。”阿尔弗雷德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三天以来他几乎没出家门，也没怎么吃饭，再加上一团糟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沙哑的老头。
“你还好吧？听起来像是生病了，我现在就去你家，”电话那头伊万很焦急，恨不得现在就去照顾阿尔弗雷德，“对不起，我想休息几天就没有去找你……”
“别来，重感冒，不过就快好了，越是要痊愈才会这样。”
“真的很抱歉，那天晚上我们不应该去河边的，太冷了。”
“是啊，那天回家之后我就很不舒服，你应该向我道歉的，”阿尔弗雷德终于转到了他要说的话题，“作为你歉意的表达，我想要生日礼物。”
“生日……是啊，你的生日就要到了。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等到那天，我就送给你。”
“还有差不多一周，到时候我已经好了，怎么能算是你的歉意？”阿尔弗雷德听起来只是在与恋人闹别扭，“明天，我明天就想要礼物。你还记得河边附近有一个废弃的小楼吧？傍晚五点在外面等我。”
“为什么……我们换个地方不好吗？还是挺危险的。”伊万果然对这个时间和地点产生了怀疑。
“不要，我要惩罚你。而且我骑摩托，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那好吧，我们一定要一起回去啊，”伊万听起来很是宠溺病人，“明天你就能收到礼物，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对不起啦。”
就这样挂断了电话，阿尔弗雷德咬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伊万为自己准备了“一定会喜欢的”礼物，而自己的回报却是要亲自杀死他。
阳光让室内升温，又累又困的他在高温中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下，随后就是那个恐怖的噩梦。

Part9.午夜
阿尔弗雷德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尽管他有着明确的目的地，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这条路无比漫长、最好永远没有尽头。还剩几十分钟，秒针也比他的步子快了不少。他并没有像电话中说的那样骑摩托，因为那些承诺本来就是虚妄的。
上次他们来到这个荒凉地带之时，他特意对周围的环境观察了一番，这里显得有些阴森，他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存在。不过阿尔弗雷德还是谨慎地进入废弃的小楼，从楼梯间某一层的窗户看去，刚好能清晰观察到外面的全貌，他在墙壁的阴影处隐藏起来，静静地等着。伊万很准时地到了，他的手中抱着一个盒子，包装很是精致。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抱着盒子，靠在路边的一棵树干上，静静等着阿尔弗雷德来拿走他的礼物，然后两人一起回家。阿尔弗雷德数次按捺住想要从楼里冲出去的心情，只是一直注视着对方。
二十分钟过去了。四十分钟也过去了。阿尔弗雷德还是没有出现，伊万似乎很是不安，脸上的表情也相当凝重，焦急地走来走去。
很快，手机屏幕就照亮了阿尔弗雷德的脸庞，当然是伊万的来电，还好他提前设置了静音，没有吵闹的铃声打乱他的计划。但是阿尔弗雷德没有接起，也没有挂断，只是呆呆地盯着屏幕，直到来电提示结束——这样就能装作是他是在忙别的，而没有注意到电话了。
仅仅过了几分钟，伊万的电话又打来了，不过不像上一次，发现阿尔弗雷德并没有想要接电话的意思，伊万很快就自己挂断了。紧接着他发来一条短信。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儿？我们不是约好了五点见面吗？』
又一条短信。『如果我以前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请原谅我吧。这儿真的太可怕了，你在哪儿？我们快回去吧。』
『可是我想救你。』阿尔弗雷德盯着屏幕说不出话，他打下了这行字，却只是存入草稿箱。没错，他这样自我安慰着，如果自己出现在伊万面前，那他就不得不把匕首刺入对方的身体，那样他们两个人就都活不成了。只有自己不出面，所有的事情才有可能挽回。
见自己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应，伊万已经开始感到恐惧，他瘫坐在地上，盒子被放在一边，掩面哭泣。
千万不能去见他。上次阿尔弗雷德看见伊万的眼泪，就在情急之下接受了告白，尽管他完全乐意，可是那或许就是导致现在糟糕处境的根源，所以这次绝对不能让感情误事。为了让自己清醒，阿尔弗雷德故意将自己的手指划在匕首的尖刃上，指尖的伤口像心脏跳动那样有节律地刺痛。
又过了一段时间，阿尔弗雷德才拿出手机，主动给伊万发了短信。
『真是抱歉才看到你的消息，我不在那儿，今晚突然有事被叫走但是忘记告诉你了，如果你还在等我的话就先回去吧。』对于阿尔弗雷德来说，谎言在这段时间已经成为理所当然。
『我没事的，你什么时候来，我可以等你。:)』
『我说了我今晚不会过去，别等了。』这家伙，明明哭成那个样子，还在骗自己说没事，阿尔弗雷德看到短信竟然有点生气。
『那你在家？我去找你好吗？』
『你想来就来吧，不过我不在家，你来了也是白费时间。总之，我明天会去找你的。』
看到伊万收到了短信，然后默默地抱着礼物盒子，背上书包，从约定的地方离开了后，阿尔弗雷德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这次狠狠地伤害了伊万，不过事情总算有些曲折地解决了。明天，明天，他会找到伊万诚恳地去道歉的。
直到伊万的身影从窗户中看不到了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狂奔下楼，顺着伊万离开的路向远处看去。远远地有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变得越来越小，是伊万没错了。他快步跟上，不过又想起送娜塔上学的时候，自己跟在后面简直像个偷窥狂。所以最后，他保持着能清楚地看到伊万，又不会被对方发现的距离。伊万那么细心，如果离得太近，一定会意识到有人在跟着他的。
一路上伊万走走停停，还特意绕了远路，在他们玩过的秋千上坐了一会儿发呆。阿尔弗雷德躲在远处某个地方一边观察一边思考，难道是伊万已经发现被人跟踪了，所以才要绕路吗？他总是感觉自从和伊万在一起之后，自己的行事也变得阴暗了不少，可自己明明是阳光的象征，是来把伊万解救出地狱的。那么明天，必须要向伊万道歉，告诉他自己不是个坏人，自己有多么爱他，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很快伊万就起身离开了，阿尔弗雷德也跟上，这次伊万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回家去了。
当看到那扇窗户中透露出温暖的黄色灯光，阿尔弗雷德彻底放心下来，伊万已经安全到家，那么他也可以放心回家了。可是要怎么向艾米莉说呢？在回去的路上，阿尔弗雷德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这个问题。
『游戏结束，你输了。我并没有那么做。我不会伤害伊万的，而且你也别想伤害他，明天开始我会形影不离地跟着他的。』打开电脑，飞快地敲下这段话，想象着偏执到极端的艾米莉收到消息发现计划失败而恼怒的表情，阿尔弗雷德露出了游戏胜利般的笑容，他好久都没有这么爽过了。
艾米莉在线，还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不过他才懒得管她会说什么，只要享受当下的快乐就好了，毕竟这么多天的压抑可并不好受。他打开一罐冰可乐，疯狂的摇滚乐让他的心情颇好，他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悠哉悠哉。
阿尔弗雷德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看了一眼挂钟，只有六点半。
“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他嘴里咕哝着，同时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对于昨天的行为相当抱歉，可是还没想好怎么和伊万去解释，难道能说“我昨天耍了你对不起请原谅我吧”？他敢保证伊万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开了门，只有那个古怪的女孩儿站在门口。
“娜塔，你怎么来了？你哥哥呢？”他向门外四处张望，但是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至于伊万则不见踪影。这相当奇怪，她平常总是与自己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每次也都是只在伊万的带领下才会拜访，这次为什么……
听到这样的疑问，娜塔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出门，他说要去找你，但是一晚上他都没有回来。我想他应该在你这儿。”
“不，他当然不在我这里。昨天我们很快就分开了，我还送他到楼下，看到他到家开了灯才走。”阿尔弗雷德十分困惑，娜塔说的话他根本就听不懂，虽然有所隐瞒，但是他能保证的是自己的确跟着伊万，看到他回去了的。“你昨天什么时候回家的？”
“八点半，那之前哥哥给我打了电话，他问我要不要去接我，我说不用。”
如同五雷轰顶，阿尔弗雷德很清楚地记得，他们“分别”的时间是七点。女孩儿无言，而阿尔弗雷德就算再能保证他看着伊万上楼，此时也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在他离开，娜塔回家之间的空当，伊万失踪了。一个半小时里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立马拿起手机，几乎打爆了伊万的号码，然而就像他昨天做的那样，在长时间的呼叫后，由于无人接听而被自动切断了。此刻他终于感受到昨天晚上伊万的绝望和无助，而他并不能像伊万昨天那样，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否则娜塔就会立刻发现端倪。因此他低下头给对方发短信，顺便掩饰自己的慌乱。
『你在哪儿？娜塔来找我了，就算你打算离开我，至少也要告诉她你的位置好吗？对于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然而这些都是有原因的，请让我们知道你现在在哪里，我会解释一切并且当面向你道歉。一直爱着你的阿尔弗雷德。』
虽然发送了短信，但是他根本没指望伊万会回信，就像他昨天一样。难道伊万也是因为被戏弄了而气愤地故意躲起来吗？
电脑还开着，他昨天并没有关机，他和艾米莉聊天的界面还挂在那里，此刻她显示离线状态，而对于昨日挑衅的发言，她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复。难道知道阿尔弗雷德并没有杀了伊万，然后她开始行动，用了什么理由把伊万骗了出去？他不想再想下去了，昨天不该那么得意地告诉艾米莉的。本不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走吧，我们去找他。清晨没那么多人，应该很好找到他才对。”无论是自己主动消失，还是被艾米莉骗走了，伊万都是不会主动回来的，只能是阿尔弗雷德去找他，去伊万有可能去的任何地方找。
学校、公园、去过的快餐店，最近两人去过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不过所有他认为伊万会停留的地方都去过一遍了，然而哪里都没有找到伊万的一丝痕迹。此刻他突然想到两人曾经去的那条河边，那里很偏僻，如果伊万躲在那里，去寻找灵感了呢？
娜塔坐在摩托的后座，一言不发，等着阿尔弗雷德带她去找哥哥，他心中很是难受。前不久，他还和伊万开心地骑摩托在大街小巷穿梭，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很显然，伊万也不在那里。他和娜塔将附近找了个遍，甚至那座小楼也进去看过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可能性了，伊万不在这些地方中的任何一个。
“没关系，他们会找到伊万的，伊万不会离开我们的。”疲于奔命的一整天过后，两人垂头丧气地坐在警局，阿尔弗雷德试图安慰娜塔，可是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一天已经尝试过无数次的电话和短信，而伊万一次也没有回过。“这么晚了，我们回去吧，去我那儿。”这话他也常常对伊万说，他站起来，试图拉住娜塔，但是她已经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并没有起身，只是愣愣地坐着。
“娜塔，该走了。”直到第二次叫她，她才迟钝地跟在阿尔弗雷德身后离开。可怜的女孩子。阿尔弗雷德边走边想，接连失去姐姐和哥哥，这是一种多么残忍的事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从来没有认识他们就好了，谁也不会陷入如此的痛苦。他突然希望自己的那个噩梦是真的，至少这样受伤的只是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伊万下落不明。
屋里静得吓人，阿尔弗雷德仅仅是打开了客厅的灯，他和娜塔像是互相排斥对方的同极磁子，坐在沙发的两端，谁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两人一直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如今却终于有了一个不愿触及的。
试图逃避，戴上耳机，低沉的男声唱的是阿尔弗雷德一个字也听不懂的歌词。他突然想再徒劳地给伊万打一次电话试试，如果伊万肯回来的话，他宁愿跪在伊万的脚边，听伊万用他不懂的俄语骂他，鞭打他一百次。不过当歌声被毫无感情的铃声打断，阿尔弗雷德回过神来，伊万，就像他最爱的摇滚明星，还有他们曾经属于的那个国度，都已经不存在了。
伊万死了，他早该想到的，或者说这个念头一开始就存在的，他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这样的结局的，只是被自己无用的、愚蠢的乐观强行压了下去，仅此而已。他本以为自己救下了伊万，可惜还是失败了，有太多本应该做却没有做到的事发生了。
“你觉得几天之后会被发现？”阿尔弗雷德第四次来到河滩，反复思考着那天晚上的话。
五天，只要五天。他现在终于能回答伊万了。他本来察觉到其中的危险，但是还是被伊万恐怖小说作者的身份骗了过去，轻易地相信了拙劣的谎言。谎言贯穿了他们关系的始终，他早该习惯的。阿尔弗雷德觉得这五天如此漫长，长到像是他逐渐长大、变老，在亲朋好友的身边与世长辞，埋入地下，肉身腐烂分解，最后只剩下一堆破烂的骨头。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些的，伊万也不能例外。他不就是在经历这些吗？只不过跳过了前面的枯燥漫长、顺便连幸福和美好的东西也直接省略过去了。
躺在那里的腐烂尸体好丑陋。好恶心。这绝对不是伊万，阿尔弗雷德感到困惑，伊万明明站在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明明转身看到伊万在笑着说“骗你的啦，我们出去玩儿吧”，他们为什么把尸体叫做伊万？
“琼斯先生？你还好吗？”陌生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他面对着的是负责调查的警员，当然不是伊万。躺着的尸体才是。
“很抱歉，我需要时间去接受，您刚才在说什么？”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干巴巴的，以往鲜活的生命力似乎也被抽空了。
“初步判断是溺水而死，不过我们还需要详细调查。”警员叹了口气，他虽然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但是仍然有些同情眼前的孩子，这应该是这孩子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打击吧。
伊万绝对是被人杀害的，凶手是艾米莉琼斯，绝对是她，那个和自己一样姓氏的邪恶女人。有个声音从心底大声叫喊，想要传达给警员。但是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警员们来到伊万家，带走了他所有的、少得可怜的东西作为调查证物，当然也带走了那个没有送出的礼物盒子。裹在外面的包装纸反射了灯光，亮晶晶的，阿尔弗雷德感觉双眼也被光线刺痛了。
“那个，可以留给我吗？是他准备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指了指那个盒子，原本计划狂欢的生日也在煎熬与焦虑的等待中被它的主人遗忘了。
不过警员很是遗憾地拒绝了：“如果你想，等到我们调查结束后可以给你。”
他们离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又只剩下了阿尔弗雷德和娜塔莉娅两个人。自从找到伊万之后，可怜的姑娘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就算谁说她是特制的超大仿真玩偶，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Part9(下)
“你知道吗，他们都同情我，而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那几天发生的事像是要刻意被大脑忘记一样，而曾经褪色的记忆却越来越生动鲜活了。阿尔弗雷德干脆坐下来，随便扒拉着身旁的小石子，然后用力地抛到河里，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他刚才连滚带爬地逃回岸上，相当狼狈，浑身湿透了，金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水珠从发梢一滴一滴地滑进身体，而衣服的纤维像要代替毛发钻进毛孔，紧紧地箍住他的皮肤，就连呼吸也变得难受。当然了这些都比他在河水里的感受要好太多，新鲜空气的吸入让他有了活着的实感。他不明白为什么伊万宁可选择在冰冷的水里溺水死去，也不肯重新返回岸上，明明这段时间有着太多可以反悔的机会。
为了搞清楚伊万到底在想什么，阿尔弗雷德刚刚也试着走入水中。鞋子被从透过缝隙而进入的水打湿了，一种寒意立马包围了上来。这个时候可以停下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向前走呢？双腿搅动河水，水流变得紊乱，抗拒这孩子的接近，拼命地把他推回去，为什么还要继续向前走呢？无数的水分子挤压着胸腔，呼吸也变得困难，好像有思念着他的某人紧紧地把他拥入怀中，轻声地在耳边对他说“回去吧”。是谁呢？是Anna。死去了三年的Anna，她推开了阿尔弗雷德，她也推开伊万，她会推开所有无意中靠近的人，但是伊万选择主动投入她的怀抱。有那么一瞬间，阿尔弗雷德竟然有些嫉妒，伊万不想选择自己，一定还是在生气吧？“伊万·伊万诺维奇！你滚回来！”阿尔弗雷德焦急地大喊着，想要把对方叫回来。但是他只是一条小鱼，无论说出什么话也全都变成一串串气泡，伊万当然听不见了。他又徒劳地想要伊万回头看自己一眼，但是伊万也是一条活泼的小鱼，小鱼此刻依偎在人鱼姐姐身边，人鱼唱着歌儿，用水草编织了花环，送给重逢的弟弟。人鱼在水中舞蹈，小鱼也欢快地游动着，而阿尔弗雷德只能看着他们顺着河水游到远处，在大西洋中消失。
当时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把艾米莉的事告诉警员。
“我们会调查的，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听到这离奇的事情，警员严肃起来。
如果这是自杀，那艾米莉琼斯为什么要让自己杀了伊万？在全部的调查都结束之后，他被告知这是显而易见的自杀，至于原因则未知。当他提出这个自己后来也觉得愚蠢的问题时，警员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事情的真相是，Anna早在三年前就死去，而艾米莉琼斯则不存在，伊万也不是什么危险分子，他虚构了整个故事。就算他真的是，这样的事也轮不到自己一个高中生，是自己被冲昏了头脑。而那个网站，除了极少数几个用户以外，其他出现的所有人，全部都是伊万捏造出来的。和他对话的所有人，其实都是伊万，全部都是。至于为什么没有被发现，因为伊万并非他自己宣称的那样对电脑技术无感，相反他是个网络高手，利用了一切办法隐藏了身份，同时又善于写作，为自己编造几十个不同身份、性格各异的账号当然没什么困难的。这简直是荒谬到可笑的真相，可笑到如同那天伊万穿上又小又紧的橙色帽衫，而自己就被这低级可笑的玩笑捉弄，直到剧目的终结。
伊万的确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自己则是他剧本中的一个小人物，自以为多么了不起，实际上完全被作者掌握在手心里。阿尔弗雷德想起他自己曾经数次真诚且热情地夸赞伊万的作品、尽管那些表面上正经实则虚伪的同学们也曾经数次要毁灭它。
真诚与虚伪，到底是谁和谁呢？原本以为是自己玩弄并伤害了伊万，才导致他自杀，可现在看起来，自己才是那个可怜的受害者，是自以为是的爱情里的滑稽小丑，而伊万无情地欺骗了伤害了自己的感情，最后无法是自圆其说的谎言让他不堪重负。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伊万的哭泣，那仿佛久远到大爆炸的前夜，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无法承受心里的压力了吗？那么那小心翼翼的告白和大胆狂热的情欲是真的吗？阿尔弗雷德想不到这是谎言的证据，可是他已经无力分辨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作者给他设下的谜题太过复杂，曾经的话语变成一筑筑高墙，无尽的迷宫，而自己永远要被困在里面。对了，还有娜塔，那个两次失去亲人的女孩儿，就算伊万想要捉弄自己，不是还有妹妹在，为什么用自己的生命去开这样恶劣的玩笑？他真的不怕妹妹伤心吗？还是说他感情其实淡漠到如此程度？淡漠到可以指使恋人去杀了自己？阿尔弗雷德真的希望那天自己没有选择逃走，这个自以为最完美，实则最糟糕的答案，而是按照“艾米莉”的要求去做，杀了伊万，在他死前告诉他自己爱他、原谅他，让伊万解脱，或者干脆扔掉匕首从背后拿出玫瑰，然后告诉伊万自己早就识破了这个圈套，最后两人一起回家。
“我真的不懂你。”阿尔弗雷德发现自己爱上伊万的每一块碎片，可是当这些碎片聚集成一个整体时，又变得那么陌生，他不认识伊万。他又扔了一颗石子，就像伊万也悄无声息地死去那样，它很快地被河水接纳，吞没了。他还有好多话想说，可它们却在喉咙里堵成了一团，让他不能呼吸。
有人来了，是伊万，他举起一根水管，打在自己的头上，头骨也裂开了，耳中只剩轰鸣，无法思考，然后他又在自己肚子上打了一拳，自己痛得仰面翻倒，止不住地干呕，双拳想要回击，但是重重地、却又无力地砸在那些石子上。
“……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症状终于结束，他爬了起来，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泥土，但是显然这些无关紧要。
明天，这仿佛是个违禁词，每当提起它的时候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阿尔弗雷德又一次没有遵守约定，因为他病倒了。这是当然的，如果他能从河水里爬回来还能安然无恙那才是奇迹。上次他无意中说出的重感冒终于姗姗来迟。
其实他心里竟然有点儿希望自己生病，谁知道在高烧和疼痛的幻觉中会不会看到伊万过来照顾自己呢？就算不是照顾也无所谓，最主要的只是想要见到伊万而已。他宁愿伊万用俄语里最低级肮脏的词汇来羞辱惩罚他，嘲笑他生病的丑态，然后再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精心地布置这样一个骗局。他为一件事而感到有些后悔，每次伊万来自己家，他都禁止伊万说俄语，随后就是令人羞耻的惩罚。不过现在好了，他再也不需要有这样的禁令了。如果以前也没有就好了，伊万随便说什么都好，然后再告诉他说了什么，这样是不是更能让伊万敞开心扉、更信任自己一点儿呢？本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去浪费，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学会伊万家乡的语言。可惜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了。
枯燥的暑假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地溜走了。整个假期唯一有记忆的事是他们为伊万举行了葬礼。伊万没什么朋友，所有的仪式也很安静，和他性格很相符。阿尔弗雷德突然觉得，伊万会是那种为自己设计葬礼的人。
“和我讲讲姐姐吧。”回去的路上，阿尔弗雷德还是这么问了，即使这样做会再次伤害娜塔，他也必须提出这个问题，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得到解释了。
娜塔没有回答，但是她绝对听见了。如果她不想说，那也没有办法，所有的事情会成为永远的谜。
“姐姐她三年前去世了，”就在阿尔弗雷德送娜塔回家，而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开口了，看来只是路上在犹豫要怎么说，“那时候她在上大学，有一天遇到了几个坏人，在被缠住无法脱身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出现赶走了他们。”
“姐姐很感激，后来他们成为了朋友，然后她又成为他的女朋友。但是她之后才发现，她早就被那个人盯上了，这些都是那个男人伪装的，几个坏人也是他故意找来的。不仅如此，他还控制姐姐，不让她和别人交朋友，否则的话，他就会跪下来求她甚至是威胁她。最后姐姐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下定决心离开，她给哥哥打电话，说自己第二天就要离开，让哥哥去找她。”
“不过哥哥晚了一步，在第二天他准备去接她的时候，已经……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听到了她的电话，然后杀了她。”
“虽然那个人很快就被抓住并且定罪，但是哥哥一直在自责，如果能再早点就好了，他甚至变得有点不正常。我们也实在无法继续在那里生活下去，因为好像哪里都有姐姐的影子，所以一年之后决定搬到这儿了。自从认识你，他好像好了不少，但是又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尔弗雷德躺在床上反复琢磨着女孩子的话，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骗局，却没想到关于Anna的事情全都是真的，只不过被伊万巧妙地设计了时间的陷阱，让自己以为是最近才发生的事。他曾经有点想要埋怨娜塔，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可是很快又想到，除了娜塔确实和自己没什么交集之外，伊万每次都以“不想让妹妹伤心”这样毫无破绽的理由，将作为读者的自己和代表真相的娜塔完全隔离开来。也难怪自己第一次去伊万家里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还有第三个人生活的痕迹。而曾经Anna那些甜蜜的话，背后也都是伊万隐秘地说出口的。伊万消失的那些天，或许也是回到曾经的城市去“看望”Anna。
新的学年的第一天，阿尔弗雷德把整天的时间用来盯着某个空位上。第二天、第三天，又做了些什么呢？完全没印象了。
“真是抱歉……啊，阿尔弗雷德，怎么是你？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他慢悠悠地在放学后的走廊里瞎逛，与一位朋友撞了个正着，“不会是假期里和男朋友玩得太过分了吧？”
“当然不是，最近我每天都打游戏到很晚，白天没什么精神也很正常吧？”他耸了耸肩。
“那好吧，虽然我知道你很喜欢玩游戏，不过你还是注意身体吧。说起来，我这几天都没看到伊万，你们两个之前不是总在一起吗？太惹人注目了，刚才我撞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别人。”
“他啊，他又转学了，你不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了。那你们两个也？……”
“嗯。”
“难怪你最近无精打采的，”朋友理解了阿尔弗雷德的反常行为，在心里暗自升起一股同情之感，“要我说，他可真是个怪人。你为他打架的事大家都还记得很清楚呢，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无情就走了。”
“是挺怪的。别管他了，我们去打网球吧。”

Part10.尾声
这是两年后的某个休息日，阿尔弗雷德驱车几个小时，从学校开车回家享受他的假日。他目前的人生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波折，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着，去了不错的大学，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所有的事情都很完美。
他现在还和娜塔保持着联系，每周会找时间和她打电话，在假期回家也一定会去看她，这是他曾经答应某人的，而只要做出了承诺，他就会尽量去完成。
他回忆起他即将离开家去上大学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往她那儿跑，告诉她一个人生活要怎么怎么样，在一通说教之后，被她“我是十六岁，不是六岁的小孩子”噎得说不出话。“是伊万让我照顾你的”，这话刚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平静的生活不应该再有什么波澜了。
假日最该做的事就是放松，阿尔弗雷德打开电脑，收藏夹中的那个网站他再也没有打开过。没什么意义了，主要的活跃用户从始至终也只有两个，现在再登上那个页面也只会获得一片死寂。
邮箱的收件弹窗很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是阿尔弗雷德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信箱，不过发件人的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早已安葬了伊万，这邮件显然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写好，然后设置了定时发送的。他本来还在生对方的闷气，打算看也不看就直接删除，可心中总有一块乌云还没有消散，不应该让它永远留在那里。应该看看才对的。不过在脑子做出决定之前，手就已经打开了它。
『亲爱的阿尔弗雷德：
你最近还好吗？这次玩笑好像有点开太大了，真是抱歉啊。关于姐姐的事，如果你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可以去问娜塔，她一定会告诉你真相的。
我之前经常觉得，如果我能早点去找她，甚至一直守在她身边，或许那些事就不会发生。我不能忍受失去姐姐的痛苦。姐姐和你一样喜欢恐怖电影，为了纪念她我才建立了那个网站，用几十个不同的身份和她互动，这样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在我转学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你像太阳一样那么耀眼，散发着活力和光芒，谁不会想要一直注视着你呢？谁不会被吸引住呢？你总是人群的中心，你的身边总是围着那么多人，我也想和你做朋友。可我被那些人折磨得够呛，常常想着结束生命，是腐烂的落叶，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直接去找你说“我想要朋友，想和你成为朋友”，我想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然后拒绝。直到有一天你来了，你喜欢我这个网站，还那么投入，我用需要一个管理员的机会，终于能和你有深入的交流。你那么活泼，那么真诚，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你就主动来找我了，你帮我解决那些家伙，又仔细收好我的小说，还带我去你家玩。所以我就很轻易地爱上你了，就是那么容易。
至于为什么要用姐姐的名义去告白，完全是个错误。那天我已经想着要结束了，心里却在想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件事。可等到你说你也喜欢我想要交往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用错了账号，每天要苦心经营网站不被你发现漏洞实在是太累了。不过那时我也头脑发热，暂时放弃了那个念头，后来想来，大概是我还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留恋。当时不该留恋的，如果能下定决心，也不会以后一直欺骗你。如果当成当时姐姐开的奇怪玩笑，一定比现在更容易接受吧。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不管是在网上还是在现实生活里，我终于都能在你身边了。但是我同时也更加不安，你一直都想见姐姐而我始终在编各种理由推脱，这样下去你终究会发现是我在扮演她，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就又会失去了。我只好用新的谎言去掩盖旧的，伪装出一个低沉凶狠的男声去威胁你让你离开她，你当然不肯，所以我就把姐姐的遭遇编了进去。我作为小说作者是不是还是挺成功的？
所以你失恋了，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也很难过，只好想方设法让你开心一点，还好你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你也一定明白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至于我身上的那些伤疤，有些是我自己弄的，有的是我曾经去拜托别人帮忙的，你知道有很多人有着和你一样的爱好。痛竟然也是一种止痛剂，专注于眼下肉体上的疼痛，也就可以忘记……有些更痛苦的事情，才能短暂地在地狱里呼吸。
但是后来就算疼痛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我越是看到你的笑容，越是会觉得欺骗是一件可怕的事，你说你相信爱与正义，可我却从来没拥有过这些，我的谎言和痛苦只会越来越多。我终于能下定决心了，就这样结束吧，只要死了就再也不会有这些东西了，要是你能杀了我，那么我也会解脱，也算是我为自己的欺骗而赎罪。但是你一直说你是正义的化身，不会沾上恶魔的鲜血，所以我用艾米莉的身份，用“正义”的理由骗你，告诉你我是一个坏人，应该要怎么杀了我，直到你终于同意了。
不过我也很明白，你绝对不会这么做，同意也只是想要拖延时间。当你并没有来，然后兴奋地对她说你输了的时候，我就知道的确是我输了。这件事还是要自己来做。
有的时候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命运，我一定不会想要忘记姐姐，也就一定会爱上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恶作剧，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所以这一次请一定一定原谅我吧？
另外请帮我向妹妹问好，我很想她。』
所有的疑惑都在此刻得到了解答。阿尔弗雷德明白，伊万早已身处地狱，与其说Anna在那里等他向他招手，倒不如说是伊万早就像个小孩子那样跑回姐姐的怀抱，所以自己无论怎么做，都绝无可能带他离开。
阿尔弗雷德原本想要回信，写了一长串的文字，但是他还是在发送前的一刻删掉了所有的内容，重新写了一封回信。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等我睡醒就去找你。』他无意识地避开了明天这个词。
时隔两年，阿尔弗雷德一直被困在伊万设下的迷宫里，无法逃脱，跌撞、受伤。而如今，幕后黑手终于跳了出来，亲自指引他找到出口。他终于能平静地和伊万分手告别。
第二天早上，阿尔弗雷德早早出门去找伊万。这是两年内他的第一次拜访，一直以来他并不愿意这么做，他明明只是不想再自己猜测，而是想要一个亲口说出的答案，但是伊万很显然不会告诉他，所以他只是在和曾经的恋人赌气闹别扭而已，在这样的心态里不想见面实在是太正常了。
只是步行。虽然说了要睡醒再来，但是阿尔弗雷德却一夜未眠。他没有选择骑摩托或者开车，因为不想像自己曾经说过的那样，成为伊万恐怖小说素材的一部分。他想起那天伊万说的，去河边只是为了寻找灵感，可后来自己又从头到尾将它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河水的事。伊万所说的灵感，恐怕只是为了撰写他自己生命的结局而取材罢了。阿尔弗雷德只完整读过两本小说，而后者确实是让他印象深刻，难以忘记，伊万的确成为了伟大的作家。
“早啊。天气不错。”他还记得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说的话。今天连一丝让人感到寒冷的风也没有，阳光把它所有的温柔送给这个地球上的人们，两只小虫在打个你死我活，一切都是那么有生机。这确实是个好天气。
“好久不见。”阿尔弗雷德眼神飘忽不定，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感觉很不自在。明明是伊万的错，可是现在却是自己放下自尊主动跑来道歉。
“我给你带了向日葵，当然是假花。假花挺好的，永远盛开，永远不会枯萎死去，很合适你。”他轻轻地把花放下，但是无论怎么都觉得位置很奇怪，于是专注于摆弄它，这样也好，他就不用把注意力放在伊万上了。
“娜塔在学校过得应该不错，我每周都会给她打电话，她很勇敢，不像你。你是个坏人，你不爱她。你怎么能放心地把她交给我？你怎么敢确定我就愿意照顾她，不会欺负、伤害她？”
“我永远也不了解你。如果你跑过来说，我想和你做朋友，我难道会拒绝吗？如果你在任何时候说，其实你在扮演你姐姐，我也只会在一开始生气你骗我，然后我就会原谅你。这么长时间了，你真的了解我吗？艾米莉不是说，让你更信任我吗？”他肆意地向对方发泄自己被误解的不满和委屈。
“下次，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任何事都可以。”阿尔弗雷德突然想起来，他一年前决定搬回家，在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之后，一个奇怪的包装在相当隐秘的角落里暴露了出来。他一向很健康不需要吃什么药，这只能是伊万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那里的，读者在作者公布答案之后才发现的线索显然是失败的。而娜塔也很错愕，她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我这次就原谅你，看在生日礼物的份儿上。”他把那个礼物也带了过来，礼物要当面拆开才是最好的。前一天看完邮件，他特意将盒子找了出来。它被安静地放在角落里两年，包装纸已经有些陈旧了。
“谢谢，我很喜欢。”然后是长长的沉默，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一向寡言少语的伊万此刻也安静地陪伴在他身边。就这样也好，阿尔弗雷德倒是想起来两人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喝牛奶的事了。
“今天也玩得很开心，那我就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似乎每次两人提起明天，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他特意换了别的词。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准备离开，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了，我记起来，上次我送你回家，离开的时候你一直在挥手，然后特别大声地说再见，现在我才明白你当时怎么会那么做，我早该想到的。这次就不用了。”
伊万答应了，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阿尔弗雷德走远。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