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整个周末，电次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玛奇玛老师那混杂着微笑与泪水的侧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不通，也无法停止去想。
　　那部名为《爆亡吾母》的烂片，像一道难解的谜题，横亘在他与玛奇玛老师之间。
　　周一的午休时间，电次终于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
　　「我要去电影社。」他对蕾塞说。
　　当时，两人正坐在学校食堂的角落，分享着一份电次用全部零花钱买来的、豪华的猪排咖哩饭。
　　蕾塞正用叉子优雅地卷起一小块猪排，闻言，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抬起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看着电次，问：「去做什么？」
　　「我要拍电影。」电次宣布道，语气坚定得像是要去竞选学生会长，「我要演一部电影的主角，然后让玛奇玛老师爱上我。」
　　这个宣言，过于天真，也过于热血，充满了电次风格的、不经大脑的直线思维。他想，既然玛奇玛老师会为那种怪电影流泪，那只要自己也拍出一部能让她流泪的电影，不就能让她注意到自己了吗？这个逻辑，简单、粗暴，且完美。
　　蕾塞看着他那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用手掩着嘴，发出了「噗嗤」一声轻笑。
　　「电次同学，脑子果然超级有趣的呀。」
　　「怎、怎么了？妳觉得很蠢吗？」电次有些不服气。
　　「不，」蕾塞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芒，「我只是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太棒了。」
　　她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那走，」她说，「现在就去。」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路浩浩荡荡地，杀到了那栋充满了异样气息的社团大楼，推开了电影社那扇贴满了《星际大战》海报的门。
　　社办内，和电次上次幻想中的热闹不同，只有几个人横七竖八地瘫在沙发上，气氛懒散而颓废。一个戴着毛线帽、瘦得像根竹竿的男生——副社长，正对着一台笔记本计算机，毫不客气地批判着什么。
　　「……所以说，拍《爆亡吾母》的那个家伙，根本就是个外行！最后那个爆炸简直就是灾难！这种东西，也只有社长那种怪人才会喜欢……」
　　他的话音未落，就注意到了门口的电次和蕾塞。
　　「哦？这不是A班的笨蛋和B班的转学生吗？」副社长的语气充满了轻佻和不屑，「怎么？迷路了吗？这里是电影社。」
　　「我们是来入社的。」电次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而且，我要当男主角，拍一部电影。让玛奇玛老师爱上我。」
　　这句话，让整个社办的空气都凝固了。
　　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
　　「哈！你说什么？」副社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要当男主角？你连摄影机的开关在哪都不知道吧？别开玩笑了，快回你的教室去吧，别在这里浪费我们的艺术时间。」
　　「我不是在开玩笑！」电次的脸涨得通红，他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底气，「我很认真！」
　　「认真地想让我们电影社的名声，继《爆亡吾母》之后，再创新低吗？」另一个社员讥讽道，「我们可不想再陪一个外行玩那种自我满足的游戏了。」
　　「《爆亡吾母》才不是什么烂片！」电次下意识地反驳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维护那部电影，或许只是因为，玛奇玛老师曾为它流过泪。「……嗯，至少没看上去的那么烂。」
　　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副社长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了。
　　「哦？看来又是一个跟社长一样不正常的家伙。」
　　「社长？」蕾塞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她平静地开口问道。
　　副社长像是被问到了什么麻烦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除了社长那个疯子，还能有谁？」
　　「你们连那个学长都不知道？」副社长用一种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他们，语气里却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的敬畏。「他才是我们电影社真正的社长。一个已经在高中留级了一年，看遍了世界上所有电影的怪物。那家伙的脑子里只有电影，对他来说，现实世界不过是一部他懒得去看的、冗长的烂片而已。」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有些难看。
　　「他很少来社办，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只要他一出现，整个电影社就得跟着他发疯。就像上周那部《爆亡吾母》，本来在试播时被我看过，我极力阻止它上映，结果被他偶然看到，当场宣布是什么『充满了真实情感的绝世B级片』，然后就动用他所有的关系，硬是把那部片子推上了大礼堂的银幕。要不是他力荐，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在全校播放。真是搞不懂他……」
　　听完这段描述，电次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三头六臂、眼里放光的电影怪人的形象。而蕾塞，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副社长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重新将矛头对准了电次。
　　「总之，别拿社长当挡箭牌。我告诉你吧，外行。电影，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拍出来的。它需要天赋、需要技术、需要对镜头语言的理解，不是靠满脑子只有性欲的家伙能做出来的。这些，你有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毫不客气地点了点电次的胸口。
　　副社长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进了电次那颗刚刚燃烧起来的心。他那点可怜的、建立在幻想之上的自信，被无情地粉碎。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他那股冲动的热情，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冷却了下来。或许……这真的是个愚蠢至极的想法。
　　就在电次垂下头，准备转身离开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时，一个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从他身旁响起。
　　「说完了吗？」
　　一直沉默的蕾塞，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电次面前。
　　她直视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副社长，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湖水。
　　「你说的那些，所谓的天赋、技术、镜头语言……」蕾塞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固然很重要。但是，如果一部电影，连最基本的、想要『传达给某个人』的热情都没有，那它充其量，也只是一堆冰冷的、毫无意义的影像堆砌而已。」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有吗？那份不顾一切，只想为某个人，拍出一部电影的热情？」
　　整个社办鸦雀无声。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蕾塞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不再理会那群哑口无言的「艺术家」，转身拉起还愣在原地的电次的手腕。
　　「走吧。」她说，「要找人拍电影的话，不是有更适合的人选吗。」
　　她的手很凉，但传递过来的温度，却让电次那颗冰冷的心，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2-4
　　**【外景. 市立综合医院楼顶 - 黄昏】**
　　**(场景一)**
　　**【DV影像 - 教室内】**
　　**（镜头剧烈晃动，画面从模糊到清晰，最终对准了一张苍白的、没什么血色的少年脸孔。他正对着镜头，像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观众说话。）**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的颤抖)**
　　「……咳。测试，测试。那么……这大概，就是我的最后一部电影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片名就叫……《最后的话》吧。嗯，你们可能觉得听起来就很烂，但非常符合我的风格。」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向窗外，似乎在回忆什么。）**
　　「上周五，我的第一部作品，在全校面前上映了。那是我拍给我去世的母亲的电影。结果……我想，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垃圾、灾难、年度最烂……之类的评价。」
　　**（画面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是他握着摄影机的手在颤抖。）**
　　「他们说，我就是个没有才能的家伙。只会用摇晃的镜头和廉价的爆炸，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洞和无能。说我……根本不懂什么是艺术。」
　　**（他停顿了几秒，镜头缓缓地、轻微地摇了摇头，像是在无声地否定着什么。）**
　　「不过，你们可能想错了。我录下这段影像，不是想说我被打败了，也不是在寻求谁的同情。」
　　**（他低下头，镜头只能拍到他乱糟糟的头发。然后，他从身旁的书包里，拿出了一本漫画，将它放在桌上。镜头缓缓下移，对准了漫画的封面——《蝉人》。）**
　　「藤野京老师的作品。」
　　「……很有趣的漫画。画得也很好。很难想象，这也是跟我一样年纪的人，做出来的东西。」
　　**（他抬起头，重新将镜头对准自己的脸。他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空洞，像一潭再也不会起波澜的死水。）**
　　「或许，这就是『才能』吧。」
　　「我不觉得我花了好多心力拍出来的电影比这个差，但，事实是，大家并不接受嘛。」
　　**（他看着镜头，像在看着一个老朋友，又像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所以，我决定不拍了。」
　　「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伸出手，手指覆盖住了镜头。画面陷入一片彻底的、安静的黑暗。）**
　　**【外景. 市立综合医院楼顶 - 黄昏】**
　　风很大，吹得优太宽大的校服猎猎作响。
　　他站在医院楼顶的边缘，脚下，是这座城市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灯火。这里是他母亲去世的地方，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后的舞台。
　　他翻过了半人高的安全护栏，冰冷的铁杆硌着他的腹部。只要再往前一步，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有摄影机，没有观众。
　　只有一场最真实的、无法重来的坠落。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就在他准备松开手的那个瞬间——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从他身后那道通往天台的铁门方向传来。
　　「喂，那边的家伙。」
　　**（画面恢复，但不再是DV的粗糙画质，而是清晰的、带有电影质感的第三人称视角。）**
　　优太睁开眼，僵硬地回过头。
　　他看到一个金发的、眼神有些凶恶的少年，正靠在护栏的另一端，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他穿着和自己相同款式的校服。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紧张的气氛，只是用一种抱怨的语气，对着他说：
　　「你要跳的话，能不能换个地方？」
　　「我朋友说，从这里看夕阳的风景最好。你站在那里，很挡镜头啊。」
　　优太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结局，被人发现、被人劝阻、或者在无人知晓中坠落。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会被一个陌生人以「挡镜头」这种荒谬的理由打断。
　　「……你……是谁？」优太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叫电次。」金发少年——电次，从护栏上跳下来，朝他走了几步。「你就是那个拍《爆亡吾母》的家伙，对吧？」
　　这句话，像一把盐，狠狠地撒在了优太的伤口上。他攥紧了拳头，羞耻感再次将他淹没。「……是又怎么样？你是特地跑来嘲笑我的吗？」
　　「对。」电次点了点头。
　　他三两步走到优太面前，隔着一道护栏，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拍的电影，确实很烂。」电次的开场白，直接得近乎残酷，「镜头晃得我想吐，故事也莫名其妙。最后那个爆炸，更是蠢到家了。」
　　优太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但是，」电次话锋一转，他的眼神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灼热的嫉妒，「但是……玛奇玛老师，她很喜欢。」
　　「……欸？」
　　「在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个笑话的时候，只有她，看着你的电影，流眼泪了。」电次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优太的心脏，「我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那种烂片有什么好哭的。可是，她就是哭了。」
　　电次向前探出身，双手撑在护栏上，几乎要贴到优太的脸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那种单细胞生物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偏执。
　　「所以啊，」他宣布道，语气就像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既然连玛奇玛老师那样完美的女神，都认可了你的电影……」
　　「……那你，不就是个超厉害的大导演吗？」
　　优太彻底愣住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从电次身后那扇铁门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紫色长刘海的短发在风中飘逸，剪裁得体的私立学校校服，以及那双在黄昏余光中显得格外清澈的、翠绿色的瞳孔。
　　是蕾塞。
　　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手中还拿着一部小巧的手持摄影机，镜头正对着他们。
　　「不错的台词。」蕾塞放下摄影机，对电次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很有冲击力，可以直接放进电影里。」
　　她走到电次身边，然后将目光转向护栏外的优太。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电次那么热烈，却像一池深水，能将人所有的情绪都吸进去。
　　「初次见面，优太导演。」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我是蕾塞，是电次君的……嗯，暂定制作人。」
　　「……你们到底想干嘛？」优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眼前这对奇怪的组合，感觉自己像是闯进了某部独立电影的拍摄现场。
　　「我们想邀请你，」蕾塞的声音清晰而悦耳，「帮我们拍部电影。」
　　「第二部……电影？」
　　「对。」电次抢着回答，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一部比《爆亡吾母》更厉害，能让玛奇玛老师看完之后，就立刻爱上我的……绝世电影！」
　　优太看着电次那张写满了「我很认真」的脸，沉默了。
　　沉默像一层厚重的暮色，笼罩在三人之间。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优太苍白的面孔染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色。他低头看着脚下数十米高的虚空，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两个荒谬的闯入者。
　　一个是为了女神一笑而想拍「绝世电影」的单细胞笨蛋。
　　一个是看起来比谁都冷静，却拿着摄影机记录别人自杀未遂现场的神秘少女。
　　这一切太疯狂了。
　　疯狂到……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站到这里来。
　　「……为什么找我？」优太的声音依然沙哑，但多了一丝实感，「随便找个会用摄影机的人不就好了？你们要拍的东西，听起来也不需要什么导演吧。」
　　「那可不行！」电次立刻反驳，他把吃完的棒棒糖棍从嘴里拔出来，像指挥棒一样挥舞着，「我研究过了！玛奇玛老师喜欢的电影，都是那种……嗯……就是那种……」他卡词了，求助般地看向蕾塞。
　　蕾塞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地解释：「我不知道呢。只有拍出那部电影的导演才知道吧。」
　　她顿了顿，翠绿的眼眸像镜头一样锁定着优太。
　　优太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优太艰难地开口，「你们有基本的想法吗？」
　　「动作片！爱情片！恐怖片！」电次兴奋地抢答，双眼放光，「主角是我！一个超帅的英雄，平时是个普通高中生，但危急关头会变身成电锯人，把坏蛋切得稀巴烂！然后，玛奇玛老师饰演的女主角看到了我帅气的身影，感动得流下眼泪，最后爱上我，跟我一起去乡下养十条狗！」
　　「……」
　　优太的大脑再次空白了。他甚至无法判断「电锯人」这个词到底是某种比喻，还是字面意思。
　　蕾塞无视了电次那堪称灾难的剧情大纲，只是对优太说：「题材可以慢慢商量。重要的是，导演，你还有想拍的东西吗？或者说……」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丝蛊惑般的魔力。
　　「……你还有想让它纪录下来的东西吗？」
　　「喂！你到底答不答应啊？」电次等得不耐烦了，他往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抓优太的衣领，「天都快黑了！再不决定，今天的拍摄就泡汤了！」
　　他的手刚伸过护栏，就被蕾塞轻轻按住了。
　　「电次君，对导演要有耐心。」她说。
　　然后，她抬起手中的摄影机，再次对准了护栏外的优太。观景窗的红点，在昏暗的光线中一闪一闪，像一颗窥视着灵魂的心脏。
　　「导演，」蕾塞的声音透过摄影机传来，显得有些失真，却更加清晰，「你的第一幕，已经开始了。」
　　「是选择在这里结束，成为一个悲剧性的新闻标题。还是跨过来，拿起摄影机……开始下一部作品？」
　　优太看着那个对准自己的镜头。
　　冰冷的、客观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镜头。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准备赴死的可怜虫，而是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主角。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两个疯狂的制片人，和一部尚未开拍的电影。
　　这场景，确实……很有电影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刺痛，却也让他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慢慢地抬起一条腿，肌肉因为僵硬而发出轻微的抗议。
　　然后是另一条腿。
　　在电次和蕾塞的注视下，藤野优太，像一个笨拙的演员，完成了他今天最重要的一个动作。
　　他从护栏外，翻了回来。
　　双脚重新踏在坚实的地面上，他甚至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下。
　　电次咧开一个鲨鱼般的笑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行的！」
　　蕾塞则放下了摄影机，脸上依然是那副平静的微笑。
　　优太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晕眩感和那股不切实际的疯狂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蕾塞手中的那台摄影机，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摄影机……能借我看看吗？」
　　蕾塞轻笑了一声，将摄影机递了过去。
　　「不，不是借。」
　　她说。
　　「从现在开始，它是你的了，导演。」

这才是校园篇啊，现在校园都没了

2-5
　　--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懒洋洋地洒进「庞巴迪耶」咖啡馆。
　　靠窗那个采光最好的位置，坐着一个少女。她有着一头蓬松的、阳光色的金发，长度及肩，发尾带着一点自然的微翘。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沐浴在阳光下的、干净的蒲公英。
　　她正小口地喝着杯中的热可可，白色的奶油沾在了她的鼻尖上，她却浑然不觉。
　　「店长先生，」她放下杯子，对着正在擦拭吧台的老店长，用一种清脆而有礼貌的声音问道，「今天，那位漂亮的店员姐姐没有来吗？」
　　「哦，妳是说蕾塞啊。」店长抬起头，笑了笑，「是啊，她今天请假了。说着奇怪的理由。」他似乎在回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所以请了半天假。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店长想。
　　「是吗……」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重新拿起笔，摊开桌上那本深棕色皮质封面的手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轻快的旋律，开始在纸上涂写起来。她的手指很纤细，握着笔的姿势却很稳。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温柔。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那个由文字和幻想构筑而成的、安静的王国。
　　就在这时，一只橘色的虎斑猫，悄无声息地跳上了窗台，打了个哈欠，蜷缩成一团，开始晒太阳。
　　「啊，是猫咪！」
　　少女的注意力，瞬间被这毛茸茸的小家伙吸引了。她放下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去抚摸那只猫。
　　猫似乎并不怕生，只是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少女柔软的指尖，轻轻地落在自己的背上。
　　少女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纯粹而开心的笑容。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创作的故事，所有的心神，都被眼前这温暖而真实的触感所占据。
　　因为她将身体过于前倾，放在腿边的那个小布包，失去平衡，悄无声息地滑落，掉在了地上。
　　她对此浑然不觉。
　　布包的袋口松开了，那本被她视若珍宝的、深棕色皮质封面的手册，从里面滑了出来，摊开在冰凉的地板上。
　　午后的风，从半开的窗户溜了进来，轻轻地，吹动着书页。
　　「哗啦、哗啦……」
　　书页被一页页地翻开，掠过那些写满了清秀字迹的段落，最终，停在了某一页。
　　那一页，与其他全是文字的页面不同。
　　上面用着细腻的、充满情感的笔触，画着一幅精致的人物描像。
　　画中的女性身着一袭点缀着雪花纹样的女王长裙，高高的领口衬托出她纤细的脖颈，姿态高傲而冰冷。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短发，发尾微微内卷，发丝的细节都被精心描绘。
　　而在速写画像的下方，写着一个故事的开端。
　　那第一行字，工整而清晰地写着——
　　「在一个没有夏天，只有永冬的未来……」

智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