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木工坊里，老资历的墨斗线绷了四十年。他的案头总摆着把包浆厚重的木尺，镇上人家打家具，都认准“老资历”的招牌——不是因为他的雕花多精巧，而是他量尺寸时从不用第二遍，“我这双手，比尺子还准”，这话老资历说了半辈子。
社区组织手作市集，老资历被请去当评委。几个年轻人围着他，捧着自己做的木盘讨教。“老资历，您看我这打磨的手艺，能算入门不？”一个穿工装裤的小伙子递过木盘，眼里满是期待。老资历接过，指尖划过盘面，眉头却皱了起来：“边缘弧度太急，握在手里硌得慌。我做学徒时，师傅让我磨一块木头，磨到能当枕头睡才许出师——现在的年轻人，总想着快。”
小伙子脸一红，没敢再说话。旁边有人附和：“还是老资历有经验，现在的新手哪懂这些门道。”老资历听得受用，手指在木尺上轻轻敲着，开始讲自己当年跟着师傅做樟木箱的事，“那时候做一个箱子要半个月，每道榫卯都得严丝合缝，哪像现在，全靠胶水粘...”
正说着，市集负责人领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过来，“老资历，这位是小资历，他做的榫卯结构家具，最近在网上挺火的。”小资历笑着递过一张名片，老资历瞥了眼，没接——他瞧不上这种“靠网络出名”的手艺人，觉得都是花架子。
市集展示环节，小资历带了个无胶榫卯的小书柜。不用钉子，不用胶水，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却稳得能站上一个人。台下有人惊呼，老资历却撇了撇嘴：“哗众取宠，这种结构不耐用，过两年准散架。”
小资历听见了，没反驳，只是笑着邀请老资历上台试试：“老资历，您经验丰富，不如帮我看看，这榫卯的咬合度怎么样？”老资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台。他伸手推了推书柜，纹丝不动；又试着拆其中一块木板，手指扣住榫头，竟要费不小的劲。小资历在一旁解释：“我改良了传统的燕尾榫，增加了两个暗扣，既保留了老手艺的精髓，又更结实。”
老资历的脸慢慢热了。他想起自己前阵子给邻居做的衣柜，因为嫌麻烦，偷偷用了胶水粘榫卯，还安慰自己“老方法也好用”。这时，之前那个小伙子拿着手机走过来，屏幕上是小资历分享的榫卯教学视频，“老资历，您看，小资历还把改良的方法教给大家，说要让老手艺传下去。”
市集散场后，老资历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绕去了小资历的工作室。屋里摆着不少半成品，墙上贴着各种榫卯结构的图纸，有的上面还画着修改的痕迹。小资历正在打磨一块木头，看见老资历，连忙起身：“老资历，您怎么来了？”
老资历指了指案头的木尺，又指了指小资历手里的木料：“我那把尺子，量了四十年尺寸，却没量过自己的眼界。你这改良的榫卯，确实比我老一套强。”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自己画的传统榫卯结构图，“这是我年轻时记的笔记，或许能给你做参考。以后有不懂的，咱们也能互相探讨探讨。”
小资历接过图纸，眼里亮了起来。老资历看着他，忽然觉得手里的木尺轻了些——原来真正的老资历，不是守着过去的经验不肯放，而是能拿着老手艺的根，去接新方法的枝。就像那榫卯，只有旧的槽口接上新的榫头，才能拼出更结实的物件，也才能让老手艺，真正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