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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七-剧版】今朝风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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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小k呀__
  • 江湖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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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度娘
* 搬运自己LOFTER的文
* 多年前,才几岁的我就对这部剧的结局耿耿于怀,最近重温,仍为墓碑上的“爱妻”二字心梗。于是想写篇文疏通下乳腺…
第一章 有位先生
东海之滨明州府,依山傍海的静海镇晨雾散尽,勤劳的渔妇们早已踩着熹微霞光往滩头去赶海。咸涩的海风掠过青砖黛瓦,炊烟渐次升起。
药铺学徒抱着一簸箕药材疾步穿过街巷,墙角狸花猫被惊醒,灰影倏忽窜入巷子深处;打铁铺的老张头已燃起炭炉,噼啪作响;面店伙计掀开蒸笼,白汽如云雾骤起。街铺渐渐有了吆喝声。
因杭州湾海况险恶,许多商船必须改道明州,因此明州港自宋时便为东海咽喉,来自东瀛、高丽、暹罗、婆罗州的海贾蕃商众多。
一大早,街上行人就已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当铺老板娘朱七七支开木窗,包子、汤饼的香味立马飘进来。她转身替榻上的五岁女儿阿芜掖了掖碎花被,却见阿芜鼻尖微动,睫羽轻颤,很快被那香气勾出梦乡。
朱七七给女儿换好衣服准备出门食早,三五野猫围拢过来讨食,阿芜频频逗弄猫儿,直至七七连声催促才罢休。
翠沁楼,阿芜满心欢喜吃着最爱的白糖粥和蟹黄馒头,朱七七在一旁耐心等候。她凝望店旁那只拙朴硕大的花瓮,插满梨花,不由得惊叹。明明不久前,这只花瓮里还是清瘦的绿萼梅。
又是一年春呐,光阴何速。
昔年沈浪为白飞飞立碑,「爱妻」二字狠狠伤了朱七七的心,她又恼又悲,只留一纸素笺就远遁江湖。她不想再管沈浪是否觉得她成心气他,又或博取他的注意。想来是第一次,她想跳出这个只有沈浪的世界,看看外面。
用耳环换取七十万两金之事是决计不可的,沈浪那颗七窍玲珑心,定有办法查到她三姐夫身上。为了避开追踪,她一改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诸事低调,幸而离家前尚且带了些银两,也够她朴素度日用个十年八年的了。
朱七七花了大半年辗转来到静海镇,因缘巧合捡了个弃婴,她索性停住脚,在此长住。她换了名字,淡了打扮,从此世上再无朱门千金,只有【林栖】林娘子和女儿【林阿芜】。
托朋友的福,林氏当铺顺利开张,铺面毗邻赌坊,附近商贾如云,日日过手金银珠玉字画宝墨,生意自然好得很。
除了鉴宝,七七听书看戏,有时还牵着女儿去学堂旁听。逍遥日子里,最要紧的事,不过是别让野猫偷了后院晒的鱼干。
「娘,我饱了。」阿芜边抹嘴边道。
朱七七回过神来,牵起阿芜回当铺。
「看到了吗?那位就是四觉学堂新来的教书先生,当真是风姿优雅,好看得很!」街边卖鱼羹的宋婶指着巷尾,眉飞色舞同旁人说道。
朱七七耳畔听得这话,原本并未在意,随手指之处望去,忽瞥见一欣长背影,似曾相识。那人背对着她在买些什么,身上的青衫浆洗得泛白,竟带出三分松柏气。
朱七七只瞧那侧脸一眼,心中顿时惊喜忧惧乱如麻。她鬼使神差地松开阿芜的手,走了过去。那青衫客也似有所觉,转过身来。
却不是沈浪。
两人都有些愣住。
她张口复又紧抿,面上速速换上歉意浅笑,心里到底自嘲起来。她似乎仍未走出那牢笼,哪怕她亲手握着钥匙。
半晌,朱七七才惊觉双手空空,忙不迭找阿芜的踪影。还好还好,阿芜已从人潮中走了过来。虽已吃饱,但眼睛仍直勾勾盯着那人手中刚买的芝麻糖糕。
朱七七还未开口,青衫客已屈膝蹲下,问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这糖糕就归你。」他语气虽淡淡的,但眼里已染了笑意。
听到马上有糖糕可以吃,阿芜的眼睛立刻亮晶晶,挺直身板大声答道,「我叫阿芜,林阿芜。」话音未落,两只小手已迫不及待探向糖糕。
「阿芜!」朱七七忙拦道,「娘有钱,娘给你买便是。」
青衫客微笑道,「区区几文,娘子莫要客气。」转目又瞧了阿芜一眼,笑道,「林阿芜……林中最倔的野草,很好。」
朱七七敲上阿芜脑袋,执意将糖糕还给青衫客,大手一挥,又将刚炸好的一锅糖糕全部买下,不由分说地分与他一半。阿芜已然捧住糖糕啃起来,朱七七牵起她的小手,笑盈盈往回走。
青衫客捧糖糕的手紧了紧,他凝注着两人背影,良久未动。


  • 是小k呀__
  • 江湖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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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洒在林氏当铺的漆金门匾上。阿芜一蹦一跳,嘴里还哼着「红糕赢,白糕输,掰块糖糕当赌注。你捏猪,我捏虎,谁先露馅是小鼠——」朱七七跟在后面喊,「慢点跑,小心肚胀。」
甫进门,见二掌柜祁闻正在桌前翻看当票账簿。阿芜一溜小跑冲过去,颤着奶音甜甜地喊,「祁叔叔!」祁闻忙应声,端肃的面容遇着这声唤,霎时若新茶初沏,散发出沁人的温润。像往常一样,他一脸疼爱地将阿芜抱起来,捏捏她油汪汪的小脸,同她说笑。
此人正是助朱七七开铺的那位朋友。那年他在茶楼被一伙人设局弄坏一前朝天价龙泉窑瓷瓶,火眼金睛的朱七七不过瞥过釉面开片,便道破那贼人是用茶水煮瓷作旧的伎俩,就此结交。身为徽商祁家二公子,祁闻急于自证才干,而朱七七刚好缺个正经营生站稳脚跟,因此两人一拍即合,她出眼力,他出资财,一同开下这家当铺。
祁闻陪阿芜玩了好一阵,才将阿芜交给养娘。他转头从暗屉里拿出一卷画轴铺开,「说起来,昨日偶得一幅李唐的《濠梁秋水图》,不敢断真假,想请阿栖帮我看看。」
朱七七正与祁闻俯身端详,门外忽地响起扣门声,进来一人,竟是先前那位青衫客,不禁叹道,「是你。」
青衫客目光扫过朱七七与祁闻之间的狭小空隙,又落回朱七七身上,方拱手道,「在下有一方玉璧,想当些银两周转,还请掌柜过目。」
祁闻本想让人等候,但见这位兄台一身青衫旧袍也难掩其气度,自生风骨,便立起身子道,「好,请兄台这边坐。」
又收起画轴,转向朱七七道,「我这不急,阿栖你先瞧他的。」
朱七七从青衫客手中接过玉璧,垂眸翻看。
细看片刻,她笃定说道,「和田玉,青白间种,料子老却不罕见,成色倒是养得温润,可雕工多少有些偷懒。多半是仿古品,值不上价钱。」朱七七断物时那股「你们谁都骗不了我」的骄傲神采一如从前,只是眉眼间的张扬略有收敛。
青衫客在旁静静听着,目光全落在朱七七脸上,似对玉质的评价并不在意。
朱七七原本准备直言,这玉璧二十两足矣,但不知怎的,抬头多问了一嘴,「你当了玉有何用?」
「不瞒娘子,陆某漂泊至此,在学堂做教书先生。可惜舌耕只够糊口,买宅……则难如斩风。」
镇上三屋一院的普通宅院大概值一百五十两,临河宅院因商运便利,会贵点,二百多两才能拿下。
朱七七略加思忖,也没问他为何不租而是买,只道,「若陆先生愿当,我愿出三百两。」
青衫客眼中的讶异转瞬即逝,他淡淡笑道,「那就多谢林娘子成全。」
祁闻闻言一怔,正要开口,朱七七却已吩咐伙计,「快取三百两银票来。」
「啊?」小伙计愣在原地不动,「这……这玉,掌柜您不是说……」
朱七七嫣然笑道,「物件好不好,要看人需不需要。君子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朱七七转身拿来纸笔,铺纸、研墨,一气呵成。她未抬头,在当票落款「林栖」,一笔一划勾勒清楚。这二字她写得惯了,可今日掌心莫名有薄汗沁出,笔锋略顿后才收笔。旋即又将银票和当票一同递给青衫客,「数目已记,请验看。」
青衫客接过当票,指尖无意碰到她的。他看得出最后那一笔的迟疑,却只微笑夸赞林娘子的字好看。
朱七七道,「敢问先生大名?」
「陆有归。」青衫客提笔,不动声色地写下这三字。
「有归……」朱七七轻声跟念,「倒是个好名字。」
陆有归低声应道,「惟愿有归。」
朱七七笑了笑,拿帕子擦拭掌心,「先生若无他事,这当票已成,凭此来取便是。」
陆有归抱拳一揖,「多谢,陆某告辞。」
祁闻望着陆有归的背影,道,「阿栖今日好兴致,倒叫陆先生占了大便宜。」
朱七七笑道,「我明白祁兄的意思,放心,这三百两算我头上。」
祁闻摇头轻笑,「我可没这意思啊。小的哪敢跟您老人家要钱。」
几日后,林宅隔壁那间空宅忽而有了动静。祁闻白日曾随口提起,「你隔壁搬来新邻居了。」
朱七七只「哦」了一声,心思在顽皮的阿芜身上,没在意。


2025-10-23 09:4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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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小k呀__
  • 江湖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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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迷魂记
这天黄昏收铺,朱七七带着阿芜在后院捡落花,却听见院墙外有人清咳一声,「林娘子——在下刚入宅,清扫之处颇多。外面的水井又相距甚远,不知你家水井可否借我一用?」她拉开门,就见陆有归卷着袖子站在墙边,手中提着两个空桶,神情有几分赧然。
朱七七挑起眉峰,奇道,「你怎知我家打了井?」
陆有归笑答,「林娘子看起来并不像会委屈自己去公共水井排队打水之人。」
「你这是在贬我还是夸我?」朱七七脱口而出。
「自然是夸。」陆有归一本正经答道,「若林娘子这样的美人真去排队打水,街上岂不要乱套?」
这奉承之话,在常人口中说来或是平常,她听听会开心受用,但从陆有归口中冒出,不知怎的,身上竟冒出鸡皮疙瘩。
朱七七只好换个话头,「你怎么搬来这了?」
陆有归笑了笑,「还不是多亏林娘子相助。」遂又补充,「都说邻里好,赛金宝。能与林娘子这样的大善人为邻,是陆某的福气。」
长这么大,朱七七头一回被夸得头疼,她勉强顺水推舟,点头让他进来。
看陆有归打水动作利索流畅,一点也不像普通的文弱书生。朱七七眯了眯眼,总觉这人有些不简单。
阿芜也跑过来看热闹,陆有归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个糖画兔子给她,「送你。」
阿芜欢呼,「好可爱呀!」
朱七七歪头看他,忍不住调侃道,「陆先生这是有备而来啊。」
陆有归笑答,「不过是报三百两的恩情罢了。」
这人怎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朱七七嘴角一抽,忙摆手道,「停停停,陆先生,你可别再说好话了。你再说好话,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图我铺里什么宝贝了。」
陆有归哈哈笑道,「这世人谁无所图?」
未及朱七七言语,阿芜一脸疑惑,突然抬头问道,「娘,为什么不能说好话?阿芜最爱听好话了。」
陆有归俯身笑道,「巧了,阿芜爱听,陆叔叔也爱夸。我们阿芜是世上最乖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孩,对不对?」那语调,柔得要滴出水来。
朱七七在心内连连摇头,还好她不是阿芜,否则谁对着这人都得迷糊。
果然,阿芜被哄开心了,笑嘻嘻道,「陆叔叔,阿芜也帮你清扫院子吧?」
真是个耳根软又捧场的娃。朱七七叹气,全然忘了自己也曾是这样的。
陆有归摸摸阿芜的小脸,动容道,「好孩子,叔叔一个人就够了。不如,阿芜有空来学堂听叔叔讲学,好不好呀?」
阿芜点头如啄米。
那日起,朱七七时常带阿芜去学堂找陆有归。时间稍久些她就发现,这位陆先生的确有些本事。
他不似前几位老塾师那般刻板严厉。他年纪不大,语调也不疾不徐,似是永不会生气。几件青色长衫换来换去也换不出花样,看似无趣之人,竟也会些奇巧的木工活计。他能削一只竹蜻蜓旋转如飞,也能造出精巧的机关鸟。有时课后,他坐在讲堂中央,一步一步将机关鸟的翅膀拆开来,教孩子们如何仅靠齿轮与带环铁签就能带动木翅扇动。他讲授书经时,总爱将文章画成画,那些抽象的训诫,在他笔下变作生活日常,再用极简单的话点透意思,孩子们笑着笑着就领悟了。
不出几日,所有孩子都爱缠着他,叽叽喳喳,像群雀儿。
当然,也有顽童假装听讲,其实只顾盯着矮案上那只小鸟是否动了。但陆有归还有招。
前几**教《三字经》时,有孩子背不上词,他慢条斯理说道,「谁背得全这段,门口那支纸鸢就赠予谁。」
纸鸢是他亲手糊的,一只麻纸小燕子,尾巴处还贴上几块打磨得极薄的海贝,飞在空中会随阳光变幻颜色,甚是好看,是别家商铺多少银两也买不到的。
孩子们纷纷举手,连角落旁听的阿芜也跃跃欲试,「娘,我也想要……」
朱七七低头揉揉她的发,正要应,便听到陆有归点了阿芜的名。
小姑娘眼珠转呀转,奶声奶气背起来。虽然最后并未背全,但陆有归偏爱阿芜,仍把风筝送予她,还顺便提高了其他人的背书兴致。
阿芜抱着比她人还大许多的纸鸢,乐得咯咯笑,绕圈四处跑。朱七七忍不住轻笑,目光却重新落回那布衣素履的身影上。
她越看他,越觉得眼熟。
那眉,那眼,虽处处不同,可嘴角弧度却是一样的让人抓狂。
朱七七眨了眨眼。
不可能是沈浪。沈浪是什么人。沈浪会教书吗?沈浪会在这小地方,始终以假面示人吗?沈浪会整日与一群孩童玩闹吗?
可朱七七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看,她咬着唇,思绪乱飞。一会儿猜忌,一会儿又自嘲地摇摇头,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如此这般,反复不定。
她不愿承认,自己其实很久没想起过沈浪了。
可这几日,想得频了些。


  • 月下江南梦
  • 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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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终于发出来啦,大侠的追妻火葬场来了


  • 是小k呀__
  • 江湖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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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前夜,静海镇的旧俗需送春迎夏,以求康健、五谷丰登。各家各户要吃乌米饭、烧野饭祈安。夜里,庙里依旧香火鼎盛,街头巷尾彩灯犹明,不仅有艺人表演走桩吐火,还有孩童追着纸灯鱼四处跑,很是热闹。
朱七七一早关了当铺,带阿芜换了新衣去庙口接灯。祁闻早早等在门外,一身提花锦缎长衫,见娘俩出来了,笑道,「两位娘子当真比灯还耀眼。」
「油嘴滑舌。」朱七七笑着刀他一眼,牵着阿芜往前走。
三人刚入灯市,便听有人在前头唤,「林娘子——」那声音不高,却仿佛从人海中直直穿透过来。
朱七七闻声望去,便见陆有归从糖画摊边走过来。阿芜瞧见陆先生手中的糖画兔子,眼睛一亮,频频挥手,「是上次那个糖画兔子!」
祁闻不动声色地靠近朱七七几分,语气不急不缓说道,「陆先生一个人来逛灯市?」
陆有归点头,淡淡笑道,「阿芜上次说喜欢,便来买了。」
祁闻的笑意淡了几分,他望着朱七七,似笑非笑地道,「阿栖,你家先生对孩子倒是上心。」
「祁闻你胡说什么!他可不是我家先生!」朱七七练练否认,说到「我家」二字时简直要从地面弹射起来。
此话正顺祁闻心意,他嘴角强压着笑意不发,唯有微微挑起的眉泄露出窃喜。
陆有归眼中的温和一如既往,「想必照顾的人不止我。祁公子前几日不也送了阿芜一台西洋自鸣机械鸟。」
祁闻面色微微一沉,转而笑道,「阿栖聪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交友自然广阔。陆先生若想照顾她,怕也要排队才成。」
「够了!」见二人暗自较劲,朱七七没来由地烦躁起来,牵起阿芜大步往前走。逛了好一会儿,朱七七的藤篮里装满糖果小物,还有替阿芜求的庙市福签。小姑娘热闹了一晚上,终于哈欠连天。她回家安顿好阿芜,见她睡安稳了,方拢了披风再次出门。
往年彼时,街坊邻居总是荷亭夜话。推脱的次数多了,不好总推,朱七七便应了去祁闻附近别院坐坐。她刚推门而出,就见巷口立着陆有归,似已等待多时。
朱七七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开始抗拒见到陆有归。她好像把对沈浪的恨意转嫁到了气质相似的他身上。对,就是这样处处渗出温柔的男人,其实再霸道不过,仗着人家喜欢便有恃无恐。一次又一次,用绵密的细针去刺她的心,刺深一点、见血了,她痛了,他立刻停手,再用更多甜言蜜语,去覆盖她所受的那些痛,为下一次刺痛做好准备。
朱七七深深望了陆有归一眼,微不可查地叹气。
罢了,他不是他,他要跟便跟着。反正人多些,玩牙牌或骰子也更有意思。想到这,她的心思又飞到游戏上,脸上又展出笑颜。
一路上,朱七七面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未能逃过陆有归的眼,可他对此不明所以,因而也暗自揣度了一路。
祁闻早在内院点好灯火,桌上摆了十几碟素食和几坛清酒,小炉上还温着汤。
「阿栖来了。」祁闻笑着迎上前,直到瞧见她身后还跟个陆有归,面色微顿,「陆先生也来啦?」
「叨扰。」陆有归拱手。
「无妨,正好多一副碗筷。」祁闻笑容淡了些,但仍温雅得体。


  • 是小k呀__
  • 江湖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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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次第落座,先与众人玩了几轮骰子,又天南地北闲话起日常。酒过三巡,众人都渐渐醉了,面颊泛出红晕。
朱七七双手托腮,望着天上明晃晃的冷月亮,笑容里有些懒洋洋的倦意,「少时总觉得年年过节,不过是跟随大人凑热闹。如今,倒想多过几回。」
「你倒不似多愁善感的人。」祁闻笑道。
陆有归端酒慢饮,唇角始终挂着淡笑。
朱七七也笑,她顿了顿,忽然轻声念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醉了?」祁闻望她,神色微动。
「有点。」朱七七虽含笑应着,眼里已有水光,脸上浮出点点困意与落寞,「只是想起些旧人旧事……便觉这句颇应景。」说罢,将脸转向暗处抹泪,「人越大,就越容易念旧。」
陆有归轻轻晃着杯中酒,低声接道,「人若真心想忘,哪来的旧。」
朱七七一怔,顾不上掩藏眼底的泪,回头盯着陆有归看,恰对上他浅淡的笑容,熟悉得令人发酸。
「陆先生可钻研佛经?此话,倒有几分禅意。」祁闻笑着给他斟酒。
陆有归含笑接酒,「不敢,不过随口一说。」酒一滴未溅。
「先生在学堂教书已有月余,学生都说你讲得好。阿芜也常把你挂嘴边,说你讲故事比谁都有趣。」
陆有归笑答,「承蒙孩子喜爱,是在下的运气。」
「你可知曾经,阿芜最喜欢我。」祁闻似是随口一提。
陆有归慢条斯理地夹了口菜吃,置若罔闻。
祁闻不甘心,追问到底,「先生还未娶亲?」
「尚未。」陆有归淡然回道,「在等一个人。」
朱七七执杯之手已然楞住。
「哦?」祁闻笑着问,声音带着些许促狭,「是怎生模样的女子?」
「年少时刁蛮任性、胡搅蛮缠,」陆有归坦坦荡荡,一边夹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却也侠义心肠,喜欢多管闲事,讲义气到不计后果,有时候一冲动,能好事办成坏事,把人吓得半死。」
此刻朱七七脸上哪还有笑容,也不知是惊,是怖,是惧,是忧。
沈浪……他怎么可能是沈浪。他怎么能是沈浪。
可他讲的话、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种让她一碰就心软的眼神,那些年里,除了爹爹,只有沈浪有过。
祁闻已察觉氛围不对,望向朱七七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担忧。
三人一时无话。沉默压得人提心吊胆,就像未能击破蛋壳的雏鸡,在黑暗中独自惶惑着。
席间又闷饮了一坛,朱七七俨然就要醉倒。
祁闻忽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朱七七脸上,似笑非笑说道,「林栖,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是否也偶尔……觉得孤身一人有些累了?」
朱七七似被他直白的话刃砍中,整个人顿在那里,拔也不是,动也不是。嘴巴欲打岔,脑子却跟不上。
却听他又道,「我不是没想过,再往后……若你愿,我可以一直陪你和阿芜过日子。」
气氛愈发冷滞,朱七七低头望着酒杯,犹疑说道,「祁兄,我……」。
陆有归手中的杯盏偏在此刻一不小心洒出酒来。他放下酒杯,笑道,「祁公子,这酒的酒劲真不小。」
祁闻也惊觉今日唐突了,敛了神色,转而不言。
朱七七却又饮了一杯。眼眶泛红,笑得落拓,「我若真想有人陪,还能独自带个孩子漂到海角天涯?」
她手一撑桌站起身来,醉意立刻从踉跄步伐中显现出来,「我就是…就是这性子,认死理,死倔。命如何如何,也…也都认了。哈哈哈,哈哈。」
转身之际,她脚下一滑。陆有归立刻起身扶住她,热掌稳稳握在她腰侧。
她怔了怔,跌进那双含笑的眸子里。
他低声问,「真醉了?」
朱七七摇头,艰难地想推开他,「醉不醉,关…关你什么事。」但完全办不到。外人见了,只觉得她是主动依在他怀里,亲密得很。
陆有归轻轻一笑,声音低得只有她听得见,「不关我事,那为何你心事一多,就爱看我?」
朱七七眼里尽是不可思议,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陆有归帮她手拭泪痕,随即揽她在自己臂弯里,对祁闻辞道,「风凉了,我们告辞了。」
身后,祁闻望着两人离去背影,神情复杂。
那夜,朱七七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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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我执
立夏过后,春意全然退了,郊野樟柳阴浓。集市愈发热闹,朱七七却不大出门了。那夜饮酒她醉得厉害,次日醒来头疼欲裂,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尽成断续片语,但她无法再自欺,那个陆有归就是沈浪。可他既不说,她也懒得挑明。
这几日,朱七七避他如瘟疫。每日清晨天未亮便起,挑僻静小路往当铺去,入夜更是早早落帘闭窗,不给灯火透出一丝。
阿芜闹着要去听陆先生讲课,她借口说陆先生染了风寒无法见人,得歇一阵,待他痊愈了再去。阿芜开始不信,后来好说歹说信了,还不放心,拉着她去药房开药,又吵着她务必交给陆先生。朱七七将药包塞到当铺暗屉里,一晃又是好几日。
夜已深,蛙鼓如沸,震得那柳梢儿颤颤巍巍,偶有犬吠远远传来,又被海风吹散。
阿芜窝在榻上,已酣然入梦。朱七七坐在窗边许久,烧了一半的烛火下,她紧攥着那张写有「售屋启事」的条子。白日里邻居们七嘴八舌,将陆先生要走的事说得煞有其事,有的说屋契都拿去西市典当铺了,有的则说卖给了做蚕桑的商户,总之卖得干干净净。
阿芜曾缠着问,「娘,那日夜深是陆先生抱你回来的,怎么他病这么久,你却没事?那如今他病好是没好?我能去他家瞧瞧么?」
朱七七只得含糊带过,「好是好了,但陆先生家中有事,要回乡一趟。」
阿芜小脸写满失望,不依不饶问道,「那何时方能再见他呀?」
朱七七轻揉她发顶,「世上人千千万,总有分别。」
话虽如此,身体却是诚实的。朱七七未曾想过,自己竟真的站在了那道紧闭的门前。
「他走了又如何?」她自言自语道,「他走了更好。」
可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还是忍不住皱眉。真走了?一句话也未留?
屋外立了良久,终是推门入内。门吱呀一声开了,屋灯如豆,有一道身影静静坐在桌边。
「你来了。」
朱七七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你没走?」
沈浪抬眼,似笑非笑,道,「你真希望我走?」
朱七七眼中有火也有水,恨恨骂道,「沈浪,你演够了没有?」
沈浪望着她,神色极静,仿佛等她这句话已等了许久,「你躲我,我心里不痛快。」
朱七七冷哼一声,「才避你几日,你便受不了了,那你不痛快的时候可还多着呢。」
沈浪似笑非笑,「你倒说说,你何处还能叫我不痛快?」
朱七七盯着他,忽冷笑一声,「你就没想过——阿芜是我与谁生的孩子?」
沈浪淡淡反问道,「阿芜五岁,你消失六年。所以你是说,那年你刚离开就有了身孕?」
朱七七又气又羞,「……不行吗?!」
沈浪眼神微漾,却不见怒,也不惊,一步一步向她走近,语气温温淡淡,「那人姓谁名谁?年几何?个头几许?身形如何?祖籍何处?家中几口?江湖人还是商贾?使刀还是用剑?如何入得你眼?」
一连串问话,如雨打芭蕉,噼里啪啦砸下来。
朱七七被逼到墙边,只能仰头瞪他,嘴唇动了动,却答不上半句。
沈浪只与她一步之遥,灯火被身影遮住,一时将她整个人都笼入暗里。
他低头看她,「怎么不说话了?」
朱七七面上不甘,却奈何发不出声,低头看向别处。
沈浪见她不语,轻笑着抬起她的下巴,眉眼温柔得近乎宠溺,「七七,世上若谁配与你生个女儿,我沈浪倒也想见识见识。」
朱七七冷眼回敬,「配不配得上,也好过你这般,整日将我戏耍。」
沈浪敛了笑,道,「……对不起,我只怕你又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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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七望着他,眼中寒意未退,声色却渐平,「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对不对?那日你当玉,也不过是为了辨认我的字迹。你早已确定,可你偏不说。」
沈浪不言,只是看她。那眼神温热沉静,不似烈酒烈风,而是竹屋煮雪,汤热烟缓,叫人不忍移开。
朱七七喉间涩痛,「沈浪,你果然还是那样讨厌,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偏要等我先认输。」
她原本想就此止住,但心底百川争流,再也堤不住。「那日祁闻问你是否娶妻,你如何敢说‘尚未’?当年‘爱妻’之碑,是何人之妻?」
沈浪神色一滞。
朱七七声音愈发颤抖,「宋离都比你更有资格唤一句‘爱妻’。白飞飞为你挡了那一箭,你就要以身相许?‘救命恩人’四个字你认得不认得?莫非这世间只要有人为你挡一刀,不论男女老少,沈大浪子都要以身相许?既你已有「爱妻」,又何苦现在纠缠于我!」
朱七七刚说出口便后悔了,知道自己气急,已口不择言。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的心早就碎了一地,遗落在那块碑前,无人瞧见,无人去扫,更无人去掩,日子一久,连风都绕过,不愿拂动,只任它自生自灭。
沈浪垂眸,低声道,「七七……那不同。」
朱七七先是笑,「是,她不同。她舍命救你,于是你愧她,你欠她。送终、立碑、谢恩、尽礼,于她,你样样齐全。没关系……」可话才说到一半已字字带着哭腔,全身都抖了起来,「可为何,你从始至终都未同我商量!你可曾尊重我?骗子,你就是骗子!你可知这几年我是如何过的?」
沈浪听着她的声音一步步破碎,看她哭无声、泪却落个不休,看她捶打自己的胸膛,却是连气也喘不过来。沈浪想伸手安抚,想全力拥她入怀。可手刚抬起,就被朱七七狠狠甩开。
沈浪下意识捏紧衣角,捏得指节都成惨白色。他沉默几许方道,「……我知你委屈。你怨我,我不辩。」他顿了顿,像是在认罪,「她为我挡箭,命丧黄泉。我立那碑,不为情,不为爱,只为送她一程,了她执念,也了我一桩旧债。纵她生前万般错,临终一刻,却也干干净净。我不愿她孤魂无依,连个归处也无。」
「归处?」朱七七明明还挂着泪,却扯出一个笑来,「你送她‘归处’,却要我‘无处可归’?」
此时她笑,比哭还叫人心疼。有枚化不掉的雪团哽在沈浪喉间,冷得彻骨,却咽不下半点。他此刻才明白,这世上真有他沈浪也不知所措的事。他只能一声声唤她的名字,「七七……七七……」
朱七七素来受不住沈浪如此唤她,便出声打断,「沈浪,你说你对她非情非爱,却刻下‘爱妻’二字。世上人来人往,你独独肯为她留名。这天地间还有比你更别扭的人么?」她惨笑一声,「你又叫我,如何信你心中只有我?」
沈浪恨不得此刻就把心剖出来给她看,「我沈浪一生,情字只许一次。七七,你真的不懂么?‘爱妻’二字是我给飞飞的体面。那是愧疚,是敬,是债,唯独不是我的心。」
「我可以不立碑、不谢她、不送她最后一程,只随你远走高飞。可我若真那样做了,七七,你会爱一个薄情寡义的我么?」
朱七七咬着唇,眸中有恨、有痛,也有动摇。可她终是没说话,只转过身静静抹泪。
沈浪望着近在咫尺的背影,声音喑哑,「你气我从未问你这些年如何过……七七,我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你若说过得好,我心难安,唯恐你已有别人。你若说过得苦……我怕我再无脸求你原谅。」
朱七七转过身来,脸上的泪已擦净,她深吸了口气才一字一字道来,「从前的朱七七只知胡闹,如今我有阿芜,有铺子,有事做,想要的话,亦有人倚靠。我不再是那个只要你一句话就能跟你走的人了。」
她这几句虽轻,却比声嘶力竭还叫人难受。话里字字如钉,狠狠钉入沈浪心头,他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沈浪这样的人,向来将悲欢喜怒压在心底,如此形于外的悲与苦,罕见至极。
朱七七淡淡道,「你若还当我是从前那个不懂事的朱家千金,那你我之间便无话可说。可若你晓得我已变了,知轻重,识是非,放得下——那你,就且等着。」
话落,她转身去拉门。手才搭上门闩,又回身看了沈浪一眼,「你既搬到隔壁,就好生住着。别再一日三回套我话,我不高兴。还有,我姓林,叫林栖。」说罢,推门而出,夜风拂过,她的发丝轻轻扬起,带着几分冷意,也带着几分笃定。
沈浪望着朱七七的背影,喃喃自语,「好个林栖……只因憎我,你竟连自己也不要了*……」
夜空中,稀云被风撕开,浮浮游游,不肯停。
蛙声震碎一池萍,可他只觉,今夜该有雪。


2025-10-23 09:3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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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竟渡河
夏日当午,阳光晒得街面瓦白,野猫野狗都躲进了阴影里。镇上人三三两两聚在茶寮里,喝茶,摇扇,话声懒洋洋地飘出去,又被热气压了回来。
大家原以为那位清俊教书先生不再回镇上。听说他家中急召,似有大事,谁料不过半月便又回来,依旧在学堂授课,仿佛从未离开。
沈浪提着菜篮从镇南走回学堂,途中被卖豆花的王婶儿拦住。
王婶儿笑道,「陆先生,前些时你不是说家中有事非回去不可么?怎么这才几日又回来了?」
沈浪答道,「家兄来信说家里老父重病,我便赶回去,结果才踏进门,病便好了。」
「那不是好事?」王婶儿感慨,「也好,咱镇上就缺先生这号人物,你走这些天,孩子们都念叨你。对了,你不是说你爹病了,怎么不多留些日子?」
沈浪叹道,「其实那信是有人替我爹写的,骗我回去娶亲。」
王婶儿瞪圆了眼,「娶亲?哟,那不是更好的事?」
「若是旁人,自然好事。」沈浪语声不疾不徐,「但在下已心有所属。既有心仪之人,旁的亲事,不应乱应。」
王婶儿眉头一挑,语气八卦得很,「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沈浪神色坦然,音不高却字字分明,「林氏当铺的掌柜,林栖。」
八卦如野火燎原,不胫而走。一夜之间,整个镇子都知道了——陆有归喜欢林栖。
朱七七知道这件事,是阿芜在街上买糖时听人说起,回来后阿芜一边扯着她袖子一边说问,「娘亲娘亲,卖糖的阿婆说陆先生喜欢你!」她仰起头,脸上满是好奇与喜悦。朱七七听了一愣,低头弹了弹阿芜额头,「小孩子家家,别听风就是雨。」阿芜嘟嘴,「真的嘛,阿婆说陆先生亲口承认的。不信你去问他。」
朱七七仍是淡淡的样子,似是不受流言左右心情。只是在某日清晨,把阿芜收拾得整整齐齐,如从前般领着她去学堂。
沈浪站在门口看着母女二人进来,眼里柔光缕缕。他没有多说,只是弯腰,替阿芜整了整衣襟,说,「从今日起,就算是正式的学生了。」他亦对七七点点头,神色端正得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书先生。
朱七七随口道,「若她吵闹,陆先生可要好生管教。」
阿芜嘟嘴哼了一声,扭头对朱七七做了个鬼脸。
酉时,沈浪带着一身墨香的阿芜从学堂回来。小姑娘抱着一叠纸,兴冲冲地往当铺里跑。人还没到,清亮高昂的奶音已经先一步冲进来了,「娘~ 先生夸我字写得好~~你快来看呀!」
阿芜刹不住脚,一下撞到朱七七腿上。她刚抱住站稳,就将那叠习字帖高高举起,一幅得意洋洋求表扬的骄傲模样。
朱七七接过来一看,阿芜练的是《千字文》里一段,誊得算不上端端正正,只是下笔略有几分章法,小小年纪已属不易。只是最末却多出一行细字,字小却工,收笔收得极轻,一看便知是沈浪亲手添的,「寸心难表,躬行负荆。沧海可竭,此情不移。」
她眉梢微动,眼角不经意地往门外瞥了瞥,不知嘟囔了句什么。阿芜正抱着她膝头撒娇,一脸盼着夸,「娘,我写得好不好嘛?」
朱七七笑着摸摸阿芜小脸,「我们阿芜写得才好呢。」说着又将习字稿纸摊平,取来笔墨,在那行细字下方添了一字,「拙」。
阿芜凑过去看,小声念,「拙……这是何意呀?」
朱七七不紧不慢地收笔,眸子轻扫门外,沈浪果然还杵在那儿装看天。她清了清嗓,故意朗声答道,「有些人字虽好看,可落笔太呆气,阿芜你可别学。」
朱七七不动声色地将字帖一叠收好,吩咐阿芜,「你自己去后院把新墨晾干,娘出去一趟。」
巷子口,落日烫金,石墙上映着两人的影子,一个静立,一个靠近。
「陆先生。」她声音不高,却一字一顿,「又是对左邻右舍说你喜欢我,又是写字写到阿芜那儿。你想做什么?」
沈浪原本靠着墙根,闻言站直了。他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可那笑意没撑几息,便自己垮了下去。他低声道,「我……怕你不知道。」
朱七七挑眉,「就算我是个聋子,听见你那话的街坊也能跑来告诉我三百回。你就这么巴不得全镇都晓得?」
沈浪沉默了下,认真道,「若能让你听见,我不介意旁人先听见。」
朱七七哼了声,将有他字迹的那张习字纸从袖中抽出来,「这个还你……尽是鬼把戏。」
沈浪看着那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如实答道,「那日你痛批我诸多不是,我无从辩驳,索性写下这几句,凑在阿芜的功课后头……反正你会看。」
朱七七斜睨他一眼,「我若没看,你是不是准备天天在课业里夹几句,直到被我当废纸烧了?」
沈浪淡淡笑道,「那我便再写。」
朱七七被他这句一噎,半是气恼半是好笑,问道,「然后呢?沈…陆先生还想干什么?」
沈浪这回没笑,缓缓道,「既是我这人叫你嫌恶,样样算计,从头至尾哄你作耍,那从今往后我便由你发落。就算你嫌我、厌我,我也不撒手。」
朱七七咬住唇角,不让自己有一丝动摇。
他又道,「在丐帮时我说过,犯一次错,要赔一辈子。便是要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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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七被脑中纷乱纠缠的线团绊倒了,怔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你不做大侠了么?不云游四方行侠仗义了?」
沈浪垂眸轻笑,「你知我自小孤身流浪,无家可归,所以才四海为家。如今你在哪儿,家在哪儿。」
朱七七侧过头看夕阳,那光好刺眼好刺眼,刺得人眼酸。
「你这人真是……」此刻她想怒骂一千遍一万遍「讨厌」,但努力将泪噙住不落下,已经够难的了。
风拂过巷口,天色渐沉。朱七七平复好心情,叱道,「下回别做这等傻事,阿芜记性好,哪天随口背出去了,多叫人难堪。」她决然回铺里,脚步未停,却又不似真怒。
沈浪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忽然轻轻地笑了。
自这日巷口说开,朱七七并未再提什么,态度似也无甚变化,倒是阿芜格外黏起了陆先生。阿芜渐渐习惯在家门口喊一句「陆先生」,然后小姑娘便提着画本字帖、抱着小竹篓跑去隔壁玩,有时则嚷着「陆先生来我家吧」。
沈浪来时,总是顺手带些点心、果子,亦或一本薄册。他坐在院中看阿芜写字,一旁朱七七顾自忙着,三人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但一切都安安静静,像是本该如此。
盛夏时节,一到夜幕拉起,镇上小孩都爱去西边的水田追萤。阿芜也不甘落后,非要做个「萤灯笼」,缠着陆先生帮她。沈浪毫不推辞,劈了几截薄竹,细心削圆磨平,又在其上镂刻「阿芜」二字,用细线缚了小纸圈,罩于笼上。
等到夜色变得更厚重,萤火渐多,阿芜提着竹笼便钻进丛影婆娑之间。沈浪也半蹲着身跟在后头,教她如何不惊飞萤光,又如何对着风口笼起气息。
偶尔阿芜扑空,沈浪便俯身替她引路,「那一只飞得低,等它再绕一圈。」
「抓住了!抓住了!第十三只!」阿芜一面笑一面喊,笼中幽光闪闪。
朱七七不近不远站着,眼中笑意深浅不一。她看着那个曾经浪荡江湖、落拓玩世的男子,半跪在草地里,捧着个小小的竹笼,跟身旁的小女孩一起细数萤火虫的翅膀有几对。
恍惚以为从没离开过,恍惚以为从没人伤过她心。
晚风更凉了些,白日积攒的热气终于退散干净。阿芜拎着竹笼,提议去池边玩「莲舟斗草」。
「这要三个人才好玩!」阿芜仰头撒娇,「娘——你来帮我做船。」
朱七七向来愿意满足阿芜的各种要求,她掐下一枝荷,小心将荷叶折成双层船底,又以紫苏茎穿为篙。阿芜眼尖,忽然叫道,「祁叔叔!你来啦!」
祁闻手中拎着一小包梨膏糖,笑着走来,「寻你们多时,原是在这。阿芜今日这么有精神,不困啦?」
「才不困,我们玩莲舟赛呢!祁叔叔,你看我和我娘做的船,是不是比陆先生做的好看?」
沈浪挑眉,「你刚才还夸我的好呢。」
知女莫如母的朱七七忍不住插嘴,「她那是客气客气。」
祁闻已经蹲下来,从朱七七手中接过荷叶,利落折出一只线条清爽的舟,「阿芜,你若押我赢,明日请你喝冰镇蔗汁。」
「好!那祁叔叔一定要赢呀!」
三叶小舟一字排开,池水轻漾,风吹起莲叶晃晃悠悠。阿芜抱着小手在另一边喊,「预备——起!」
紫苏篙一拨即起。
祁闻力道稳,篙杆轻巧,舟行笔直;沈浪反应快,出手更早,篙甫落水便如劈波斩浪。但他那艘船偏轻,易被风吹偏——两舟你追我赶,靠得极近,不觉已并行贴近。
朱七七抱着阿芜,坐在池边看得出神,手中的团扇都忘了摇。
忽而两舟同时撞上荷茎,水面一震。沈浪出手狠准,眼看将超,祁闻却利用位置优势,巧借水波之力,手势一转将莲舟拨向外圈,反将一程。
两舟几乎同时抵岸,阿芜瞪大眼看着,片刻后欢呼,「祁叔叔赢啦!」
祁闻回头,朝沈浪淡淡一笑,「陆先生,改日有空,我们再来一局。」
沈浪点头轻笑。
朱七七收拾完小舟上的叶片与竹篙,抬头时,祁闻已将他的纱罗长衫搭到她肩上。「夜里凉了。」他说。
朱七七轻声应了,抱起阿芜。小姑娘在一整晚的嬉闹过后已十分困倦,脑袋靠在她肩头哈欠连连,只是口中仍絮絮念着「莲舟」「状元」之类的词儿。
沈浪提着先前捕萤的竹笼,又顺手将朱七七手里那柄略湿的团扇拿过来,随手拭干。
他们四人一道走出池畔小径,夜风穿过林叶,沙沙作响。朱七七抱着孩子走在中间,祁闻一侧,沈浪另一侧,竟谁也未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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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林家门前,祁闻忽然开口,「账房有笔旧账积欠多时,阿栖明日同我去一趟?」
朱七七怕吵醒肩头的阿芜,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好啊。」祁闻心领神会。
她匀出一只手去开门,钥匙却卡在锁眼里转不动了。她微蹙了眉,正欲抽钥匙重来,忽觉腕上一紧——
沈浪暖热的手从旁覆了上来,扣得极轻,却极准。他未发一语,指间微一使巧,只听「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朱七七怔了怔,手腕处被紧贴的脉搏猛然跳动着,那是皮肉相搏的微型战鼓。一刹那,她战败似地蓦然抽回手。
祁闻已站定,轻轻咳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阿栖早点歇息,我明日一早再来。」
朱七七朝祁闻点了点头,依旧唇动而无声,「好,明日见。」
祁闻走得从容,步履清正。
沈浪却没立刻走,他将萤灯笼和七七的团扇放入屋内,看她弯腰点灯,看她俯身替酣睡的阿芜掖好被角。她的背影瘦削,映在墙上,看不出半分喜乐,只有安静——那种独自一人太久的安静。
沈浪突然开口道,「你喜欢祁闻吗?」
朱七七没回头,只冷冷应一句,「与你无关。」
沈浪望着她不动声色的侧脸,眼神沉了下去。他一步步走近,目光停在她鬓角那缕发丝上。他不自知地伸出手,替她理好那缕凌乱的鬓发。动作极轻,却又迟迟不收。
朱七七肩头一僵,欲言又止。她应该推开的,可沈浪的手落在她脸畔那一瞬,她竟有些舍不得推开。
「沈浪。」朱七七低声道。终于转过身,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那只手一点点从脸边移开。她没敢再看他。
沈浪不语,继续盯着她看。
「你别这样……」朱七七说得极轻,话尾甚至带着点不自知的哀求。
她飞快地说着什么,但沈浪只盯着她丰润的唇,开开合合,煞是好看,却全不是他想听的。偏她的嗓音又温,又软,像柳絮扑风,如何驱都驱不开。
渐渐的,沈浪已没在意朱七七在说什么,他要她安静,要她住嘴,他不要她再提到别的男人。
所以,他不说话,只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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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晚晴风歇
有一团火正贴着她在燃烧。朱七七怔住,几乎忘了挣扎,手悬在半空,只轻轻攥住沈浪的衣角。下一瞬,她才猛然回过神,双手先推肩,后抵胸,甚至用尽全力一挣,却被沈浪一手反扣住腰,一手按住了手腕。
完全挣不脱。
沈浪的唇上带着近乎执拗的力道,不狠,反而连呼吸都极轻,仿佛怕惊走花骨朵上停驻的蝴蝶,可偏偏又不肯放过这短短一刻的贴近。
朱七七的心在胸腔里乱跳乱震,她不明白,这人唇上逼人的灼热为何如此诱惑,她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要斥他,还是要跳下去。霎时,对自己心底真实欲望的惶惑、对一瞬动摇的恼怒、对自己甚至可能在回应他的羞窘,一股脑地涌上来,几乎迫她出声,「唔——」
但沈浪没给她机会,继续用唇封住她的退路。他吻得极沉,那并非少年心性的试探,而是压抑多年后的笃定与贪恋。
朱七七还想挣扎,可每一次反抗都是助火添薪,只会让吻来得更加汹涌难缠。
终于,她失了所有气力,身子也一点一点软下去,被他牢牢扶着才勉强站住。
沈浪终于放开她时,朱七七站都站不稳,只能借他一只手臂支着。她的胸膛急促起伏,脸颊绯红,唇上尚存余热,红肿湿润。可她抬眸,眼中全是怒气,对沈浪,也对自己。
「你混蛋!」她哑声骂他,话一出口,眼泪就扑簌扑簌掉下来。沈浪伸手替她拭泪,她别开脸不让,死死咬着唇不作声。
无论力气还是执拗,此刻的朱七七都敌不过沈浪。沈浪缓缓板正她的脑袋,轻轻柔柔擦过她的唇,小声哄着她,「别咬了,都出血了。」
就是这一声哄,比方才那一吻更叫她崩溃。
伤心的人是这样的,宁可被人所负,也受不住半点温柔。只需一两句体己话,泪就愈掉愈凶。朱七七此刻再无法装凶了,可她也不允许自己软弱。
她甚至有点理解白飞飞了。一个女人,是宁愿吃任何苦,也不愿被她所爱的人瞧不起的。
朱七七竭尽全力调整呼吸,压下所有狼狈,推开沈浪的手,哑声道,「够了,你走吧。」
沈浪怔住。
她站直身子,一字一句道,「沈浪,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出去。」眼泪虽未擦净,却已硬撑起冷静的壳。
沈浪喉头滚动,没回话,只望着她,眼里火光未息。他将她垂落的发别至耳后,步子极慢地退到门边,步出门槛。
朱七七几乎是立刻将门阖上,夜色被封锁。所有光线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一线温黄灯光,从门缝里伸出枝丫,静静落在沈浪脚边。
朱七七靠着门,泪又落下来,却不再发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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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朱七七如约与祁闻一道,登门催收南头布行的旧账。
布行掌柜姓曹,五十出头,精瘦,嘴皮子利落,早年是个小绸庄伙计,吃过苦,后靠倒手做了掌柜。见朱七七亲自登门,曹掌柜满脸堆笑,连声唤苦,「哎哟林掌柜,大驾光临,您怎的还亲自来?不是我赖账,实在是这蚕丝钱还没收回。庄头那边也说月底才好结。」
朱七七淡淡道,「这已是第三次推迟。」
曹掌柜陪笑连连,打蛇随棍,「借这笔银子,也全是冲您面子,铺子托了您大恩,怎会不记?」他话里全是「林掌柜」三字,分明想把账情转成人情。
朱七七正要说话,祁闻却在她身后缓声开口,「曹掌柜,我们估你那批色丝,按了七成价,如今行情已涨了一成,照理你早该脱手。怎还周转不开?」
曹掌柜嘴一张,似要搪塞,祁闻却不疾不徐将话头握住,语气温而稳,「我不是逼你。行情有变,你想多赚几两,无可厚非;但咱们当铺也不是慈善堂,银子一文文借出去,也是一笔笔算着利的。」
他语气不重,却句句在理,「你若真是山穷水尽,我今日一句不催。可若是有钱却舍不得拿,那就不好再叫我们吃亏了。」
曹掌柜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站了半晌,终是掏了实话,「前月我家小儿发热一场,太医请不起,全靠东家借银急诊,是真周转不开。那批货是我赌的本钱……我…我想着若能多撑几日,多换点银,再还你们也体面些。」
朱七七闻言抿唇,未言语。
祁闻看着他,神情缓了下来,「既是这样,我们也不欺困。」
说着,从袖中取出账本翻了几页,「这样,此番先抵一半本金。剩下的,你将一匹苏州花罗押来,按旧价七成估入当库,利息照常走。我开两月缓期,再不催你。」
曹掌柜怔住,连连躬身称谢,「多谢祁掌柜……多谢……」
「我只守账。」祁闻淡淡道,「但你也记得,做买卖讲信义,若是旧账未清,来年新事也难起。」
出了布行,街角风起。朱七七直直瞧着祁闻,「原以为你要拿那批色丝做死当,杀鸡儆猴。」
祁闻挑眉,「我若是那样,你还能随我一道来?」
朱七七噘嘴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祁闻却忽地笑了,「阿栖,你要记住,你是铺子的面子,我是铺子的算盘。咱这铺子也是撑生计的。该宽就宽,该收就收。你若心软,我替你做这个恶人。」
她没说话,却低低地笑了一声,神色轻松了些。
走了几步,朱七七又问,「你怎知那匹绢还在他仓里?」
「你是掌柜,笔笔账都记着。」祁闻语声不高,却带着全然信任。
朱七七听了,知道是在夸她,略得意地笑起来。
仲夏雨下得突兀,出布行时天才阴沉几分,眨眼间便风起雷鸣。朱七七与祁闻立在屋檐下避雨。风裹着雨点砸来,落在檐下如珠泻玉击,连她裙角也湿了一片。祁闻略侧身,低头为她理了理裾边。他的指腹擦过腿上淋雨后冰凉的湿意,微微一顿,唇角似笑非笑。
「你今日走神好几次了。」祁闻起身问道,「是没睡好,还是……心里有事?」
朱七七没料他如此直白,但她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笑答,「天热,烦闷。」
祁闻没理会她这句搪塞。他直坦坦地盯着她看,「阿栖,你本不是容易烦闷的人,天塌了都能笑着过日子。」
朱七七侧过头望他,长长一声叹息,「你太高看我了。」
祁闻望着雨幕狂落的街巷,行人奔逃,水花四溅,街面早不似刚刚形貌。他缓缓道,「我从不高看谁,只是……你是个不肯示弱的人。但不肯示弱,不代表不累。」
朱七七不禁握紧掌心,心中竟泛起一点难言的酸意。昨夜的情绪像雾气,湿重压心,至今未散。可这会儿祁闻的话,却像一缕晨光从雾中穿透进来,照进她心底那处阴翳。
她别过头,故作轻松,「你也说我不肯示弱,自然也不肯听人劝。」
祁闻听她这样说,反而笑了,他轻轻叹道,「那你只当我唠叨好了。」
风的加持下,雨花更加狂乱。祁闻将朱七七又往檐内拉了些,自己则侧身挡在她前面。
垂眸良久,朱七七才低声道,「我不想被谁看出来……我不对劲。祁兄,你就假装没看出来,好不好?」她声音轻得快要被雨点打散,「别让我……别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祁闻目光微动,沉静如昔。忽地他伸手,轻轻拢住她肩头,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你若真不想说,我便装聋作哑。但若你愿意,哪怕只讲半句,我都听得比天大。」
朱七七顿了顿,低低应了一声。
祁闻也不说话,陪她站着,看这场急雨一点点停。
等雨歇,两人并肩走出巷口,朱七七忽问,「祁兄,你小时候,可常被说多事?」
祁闻想了想,道,「不,说我是心软。」
朱七七轻声笑了,「那你往后,还是莫对我太心软了。省得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祁闻闻言没有笑,只看她一眼道,「你若不谢我,才好。」
朱七七怔了怔,没再看他,只低头看脚下湿滑的石板路。心中有什么荡开一圈涟漪,浅得不留痕。
街巷间还残着水汽,暑气闷沉,却有微风抚过,带来雨后的泥土气息和梧桐叶的青涩香。祁闻随手折了枝小梧桐,为身边人挡住重新亮起的烈阳。
朱七七仰头看他,本想谢过,一想到刚刚他说不喜被她谢,终是什么也没说,随他一道朝当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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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神也思凡
朱七七与祁闻刚转入巷口,便听前方传来阿芜清亮又带哭腔的怒喊,「是他自己摔的!你们才胡说八道!」
小姑娘昂着小脸,眼圈红红地站在一名哭嚎的小男孩前,气得跺脚,「我才没推他!是他自己跑着跑着摔的,还赖我!」
小男孩一边哭,一边搂着娘不放。他母亲抱着孩子,咄咄逼人指着阿芜,「你不推他他能飞出去?你还抢他风车!你家大人呢?林掌柜呢?!」
阿芜被她吼得一抖,小脸涨得通红,眼泪眼看就要掉下来,却仍强撑着道,「我才没抢!他一开始就拿坏了的风车来吓我,我不理他,他才自己摔的!」
朱七七心一紧,快步过去正欲开口,却被沈浪抢了先,他大手将阿芜护在身后,语气温和却有力,「孩子之间拌嘴,原是常有的事,大人劝解便是。张口便吼,是否有失分寸?」
沈浪未理那妇人,径直俯身察看那男孩。膝头擦破些皮,额上虽青,倒未见血。风车折了轴,残片还握在手里。
沈浪看了几眼,便道,「风车这断轴处,不像是人抢坏的。若是扯抢,用力会偏,轴不该齐断。再看这断口,边沿磨旧,怕是原本就松散未牢,只是他奔跑时一失手,摔了人,也摔了物。」
那妇人哑了口,只坚称,「我儿子不会撒谎!」
沈浪缓缓点头,「孩子年幼,被吓了、疼了,一时口误、记错,也不稀奇。你信你儿子无妨。可若因几句未必分明的话,便不分青红皂白来训斥别家孩子,可就是你错了。」
这句话落地有声,周围看热闹的街坊也低声议论起来。
祁闻此时也跟上前,拱手温声道,「街坊一场,不如这样——孩子的伤,药膏我来赔,东街药铺明日给你送上门,这风车也我来补。但以后,莫再冤了人家姑娘。」
那妇人自知祁掌柜给她留了台阶,不好再纠缠,便脸色涨红抱着孩子走了。
阿芜一边擦眼泪,一边不服气地嘟囔,「我又没做错,干嘛要赔风车……」
朱七七将她抱进怀里,拍背安抚,「不怕不怕,娘知道你没错。」
阿芜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我才不要怕他们,我是娘的女儿,不是他们说几句我就会哭的……可是他们好凶,我、我……」
沈浪在旁摸了摸阿芜头顶,道,「你说得对,你不是怕他们,你只是委屈。委屈不是错。」
阿芜吸了吸鼻子,终于笑了一下。
沈浪没有再说话,只望向朱七七,眸中静静的。
祁闻站在朱七七另一侧,直到那母子走远,他才开口道,「阿芜勇敢,像你。」
朱七七转头望向祁闻,片刻,淡淡一笑,「我也是会哭的。」
祁闻轻声道,「哭不是弱,是知道有人会信她,才敢哭。」
日头偏西,阳光斜斜洒下来,将四个人的影子拉长。朱七七抱着阿芜站在光影交界处,一步之遥是沈浪,一步之遥是祁闻。她没动,怀里抱着那个因有人替她说话而终于哭出来的孩子,心里忽觉有些空,又有些满。
她知道自己不该什么都搁心上,可有些话,就像雨后屋角的青苔,你明知它长在那儿,却总在不经意间滑上一跤。


2025-10-23 09:3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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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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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不太凉,雨又落了。
初是一丝细响,继而是大珠小珠落下,屋脊噼啪作响。朱七七本想着早点歇下,可腹间隐隐作痛,像被人时不时拧一把似的,翻身几次都不得安稳。
她这才想起,这月事似比往常来得猛了些。屋里备着的药早用完了,仆妇也歇下了。她忍痛起身,点了灯,打算自己去灶前熬碗红糖姜汤。
刚开门,院外雨声一顿,有人影站在檐下。
朱七七一愣,下意识要关门,门才阖上一半,那人却伸手轻轻挡住,反倒像是早等她开门许久。
「是我。」
不是沈浪又是谁?
一褂素衣被雨打湿了肩头与下摆,手中却稳稳拿着两只对扣的碗。夜雨中,他站得那么安静。
「你……」朱七七其实没怎么被吓着,偏偏气蹿了上来,「你大半夜不睡觉,站我门口干什么?想吓死我?」
沈浪只是将碗递过去,低声道,「下午见你不舒服。」
朱七七一顿,伸手接过,碗还是热的。
沈浪道,「柴胡、当归、白芍、白术、茯苓各二分,煎了两次的。」
朱七七轻笑一声,「沈大侠倒挺讲究。」她抿唇想了想,终是没再说什么,端着碗转身入屋。门没关,沈浪在檐下避雨,也没走。
朱七七探头出来,皱眉,「你不是该送完药就走?」
沈浪一摊手,「我怕你这药拿着烫手,想看看你倒没倒出来。」
「我又不是三岁娃娃!」
沈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不言语。
朱七七被他盯得脸有些发热,闷声道,「我不跟你胡搅蛮缠。你早点回去,别淋生病。」
沈浪点头,「好。」
他没再多留,只顺手拍去檐下垂落的烂叶,才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若明日天晴,夜里我来接你走走。」
朱七七正捧着药碗喝着,冷不丁一愣,「走什么?」
「做林栖久了,要不要做回朱七七?」沈浪认真道。
朱七七没回他,只在门里站着,看他背影渐没于雨中。
第二日果真放晴,暑气蒸蒸。入夜不久,阿芜刚入睡,沈浪便登门而来,神色坦然道,「今日说好出来走走。」
朱七七没回头,对镜梳发,「我今儿月事不疼。」
「那最好,不疼了才能玩。」沈浪理直气壮道。
朱七七回头瞥他一眼,「你倒当我是孩子了。」
「也不是。」沈浪笑道,「只是你给人当娘当久了,处处要稳重持家,要严要正。偶尔疯一次,也没人会怪你。」
她看他神情认真,抿唇不语。
沈浪便凑过来,「放心,我把你打扮得谁也认不出你来。」
这话她爱听。
沈浪拿出早备好的行头,男式素纱长衫、人皮面具、发簪、束发冠。他将朱七七的发一缕缕挽起,指尖不时掠过鬓角、耳垂,接着又替她带上面具。那手稳如山,轻如风,好似哪里都不碰,偏又哪处都碰了似的。
朱七七不敢动,只觉那一点轻飘飘的触感落下后,便有一圈圈细密的热意在皮下蔓延,如落水的墨,悄然晕开。
「好了。」沈浪终于道。
朱七七心里总算舒了口气,拔腿出门。
舫舟缓缓行于江面,橹声一拍一拍划过夜的肚皮,催得朱七七直犯困。待靠近一处水市时,她才来了精神。那儿搭着彩棚,人声鼎沸,远远就听见骰子翻滚的哗啦声。
朱七七眼睛亮亮的,「去不去?」
「你要赌?」
「你教我的,散心最妙,吃饭看戏赌钱。」朱七七笑道,「何况又不是拿命赌。」
沈浪看她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只叹了口气,「你的银子留着开铺不好么?」
「我拿你的。」朱七七粲然笑道,「谁让你说请我玩的。」
沈浪拗不过,便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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