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但因为地处交通要塞，商贾往来频繁，几百年发展经营下来，也颇有些富饶。再加上几年前年翼选择在此定居，带动了周边一带的经济，这些年丰城的发展，也越发的顺风顺水了。顾明溪坐在车里，闭着眼感受着窗外的明暗变化。丰城，必然有它的独特之处，只可惜，我还没有看到。能吸引住年翼的，究竟是一座城，还是城里的人？亦或者是一草一木，一个故事，一份向往？而我顾明溪如今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个人？还是为了一段开始，一段结束。“戴幕笙……”她嘴里喃喃念叨着，语气有一些嘲讽，有一些冷肃，还夹了一丝道不明的味道。
车在一家旅馆门前停好，顾明溪抬头看了看旅馆的名字，眯着眼睛想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江蓠拿着行李进去，跟店员絮叨了一会又折到顾明溪身边，压低声音问，“打听到了，他们住5楼10号房。”
“那我们住他对面。”
远离了列车永不止息的鸣叫，戴慕笙终于睡了个好觉。待转醒时，已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将窗帘拉开，躺在床上看斜射进来的日光，心情也像是今天的天气那般，格外晴好。
张策前前后后忙和了一上午，终于整齐了丰城吃喝玩乐的去处。恰逢戴慕笙醒了，连忙谄媚的拿过去。戴慕笙由上到下的看了一遍，表情看起来很满意。抬手指了单子上的一个去处，“午饭就去这。”
青城御庭是丰城很有名的一家酒楼，做的是地道的川菜。酒楼的老板姓蒋，据说祖上有人在宫里做过御厨，告老还乡后，凭着宫里的赏赐，开了这家酒楼。一百多年经营下来，掌厨换了几代人，但口味却丝毫没有变化，反倒是加了不少新鲜的花样。所以即便是菜式比别家贵一些，人却从来没见少过。
戴慕笙并没有吃过川菜，听店员的介绍也是懵懵懂懂，于是干脆叫店员把店里的招牌菜全上了一遍。等菜的间隙，他叫了一杯茶。碧绿的颜色，新鲜的气息，清爽的口感。他赞不绝口，吩咐张策去店员那里买一些。
张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回茶叶，反倒是带来了两个人。
“店里的位置满了，他们……想拼桌……”
戴慕笙并没有回应。
“别的桌都是五六个人，就咱一桌两个人……反正我们边上也有空位……我看……”
戴慕笙将目光投到窗外，依然没有回应。
张策心中揶揄，也不敢再劝，正准备回头对两人表示抱歉，却见眼前一闪，那两人已经径自坐在了空位上。
其中一人还淡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谢了。”
张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戴慕笙皱着眉看着窗外，而那两人，一个悠闲的将使用过的餐具拨到一边，一个则在悠闲的点菜。
他们并不像戴慕笙那样点的全都是招牌，店员每每报出一个菜，都会问及菜的原料极做法。于是，戴慕笙知道，火烧白云是黄豆磨碎后，制成的一道甜品，而嫦娥戏月，实际上是干炒鳝丝……
菜陆续上上来，戴慕笙其实并不知道哪是自己点的菜，所以每每有新菜，他都会等一会，等那边人没动筷子，他才会开始吃。
店员上了“天下无双”和“月露初华”，对面吃了“月露初华”，戴慕笙便去吃“天下无双”刚吃了一口，他就变了脸，喉咙像是吞了一团火，辣辣的快要烧起来。他赶紧喝了一口茶，灼热感却丝毫没有减退。对面的人笑着递给他一杯水，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仰头便喝了下去。冰冰凉凉的口感，带点微微的酸。
“这道菜是用秘制辣酱做成的，只此一家，所以叫‘天下无双’。”刚才递给他水的那人说，“有很多店都想做出这种味道，但可惜都没成功过。它的特点就是辣，特别的辣，只有喝店里面秘制的水才能缓解，就是你刚才喝的那个。”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给我水，反而是给了你？”
“因为……”那人轻轻笑了一下，“这道菜原本就是我点的。”
戴慕笙这才开始正眼瞧他。他的皮肤很白，身材很瘦弱，看上去像是京戏里小生的模样，就连声音，也是细细弱弱的。再仔细瞧，发现他的鼻子有些微翘，嘴唇很薄，像是女子一般的红润。而他身边的那位，脸稍微比他要圆一些，身材也不像他那般瘦弱……戴慕笙又将目光转了回去，盯着他嘴唇上方那跟他本人极不搭调的胡子半晌，微微眯了眼。他突然很想，看一看他的喉结，可惜他穿的是长罩衫，一直箍到了脖颈。
“你好，我叫戴昱。日立昱。”他抢先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顾谦，谦谦君子的谦。他叫成笠，”他指了指身边的那位，“成功的成，斗笠的笠。”


年轻人相处本来就容易熟络，再加上两人都去国外上过学，免不了就侃起在外求学的一些趣事。到了晚上各自要道别之时，戴慕笙惊异的发现，两人竟然住在同一家旅馆，而且房间正好是对面。两人相视而笑，很默契的没有回旅馆，而是去了跟旅馆只有一墙之隔的“轻嚬居”。
“轻嚬居”是丰城最有名的一家歌舞厅，在清朝末年，也是那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妓院。因此“轻嚬居”跟其他的舞厅一样，也是笙歌夜场迷人乱醉。但同时，还保留了古时青楼的特色，让人觉得莺莺雀雀弥留温香。你可以在一楼舞池中一边喝着洋酒，一边搂着身材火辣的舞女跳舞；也可以在二楼的酒桌上，抱着漂亮的姑娘喝陈酿，或是行酒令。如果你喜欢，并且出得起钱，你可以在三楼要个包厢，让漂亮的姑娘们穿着你喜欢的衣服，为你唱歌跳舞。可以是薄如蝉翼的纱衣，可以是华丽繁琐的旗装，可以是窈窕修身的旗袍……当然，也可以是时下最流行，男人们最喜欢的西洋睡衣……
顾谦先在一楼的大厅要了一瓶洋酒，法国的牌子，价钱不菲。酒保很机灵的帮他们倒酒，然后朝四座的姑娘们使眼色。于是刚喝完第一轮，马上有衣着火辣的香艳女人邀他们跳舞。张策在戴慕笙的默许下拉着舞女进了舞池，戴慕笙含笑看着美女在他面前轻吐凝香，由她牵着进了舞池。顾谦则是赞叹美女皮肤好身材好，轻轻在美女脸上捏了一下，然后搂着美女的腰滑进了舞池。最后剩下成笠，他双颊绯红，任由身边的女人娇嗔搔首，都只是战战兢兢的抱着酒杯看着三个人各自逍遥。
顾谦跳了一曲便回来休息，为自己倒了一杯洋酒，双目含笑的看着舞池中笑颜若兮的两个人。过了一会，他唤来一个酒保，压低声音道，“给我开三个包厢，找几个漂亮点的，衣服嘛……穿得少一点就可以了。”
“是，我这就给您安排。”
顾谦点点头，似乎是记起了什么，又问，“你们老板呢？”
酒保一愣，道，“我们老板去了南京，得明天才能回来，请问您是……”
“哦，我姓顾，是他的一位朋友，有一些事情想找他。”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不知您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舞曲正好在这个时候结束，人们陆续离场。
顾谦摇头道，“不必了，我明天再过来找他。”说完给了他一些钱，将目光投回舞场。
“顾先生……”酒保叫住他。
顾谦回头，一脸不解。
“那个……顾先生，您付的钱……只够一间包厢。”
“呵呵……”顾谦旋即笑道，“我付的只是定金，其他的钱，”他抿了一口酒，微笑的看着正朝这边走来的英俊男子，下颚一扬，讥诮道，“找他要去。”


待他走远后，一直没说话的张策开了口，“这两人也忒奇怪了，咱们跟他们又不熟，干嘛老是要跟咱们混在一起？那个叫成笠的，整天神神叨叨的，要么就是低着头不说话，要么就是跟顾谦说悄悄话。问他话吧他也不说，就知道摇头。”
“没想到你观察还挺仔细的。”戴慕笙笑道。
“可不是！”张策得了表扬，底气足了一些，接着道，“还有那个顾谦……成天就惦记着女人。咱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见他掏过钱，昨天去舞厅的钱还是咱给付的呢！我看啊，他俩八成是骗子，专门来骗吃骗喝的！”
戴慕笙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顾谦老喜欢装，端着装大爷。反正我一看他那小白脸样就不舒坦，您说一个男人，长那么白做什么？他不会是擦了粉的吧？跟女人似的。”
“噗……”戴慕笙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擦粉？亏你想的出来。”
“那……他也长太白了吧，好多女人都没她白呢！”
“女人……”戴慕笙念叨着，突然笑说道，“你不觉得，他挺像女人么？”
“……”张策语结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只是单纯的觉得，顾谦很怪，成笠也很怪，但要说具体怪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成笠的举止神态，确实有些女人，但顾谦不同，他虽然长得过于白嫩和秀气，但举手投足间，又是自成的潇洒与风雅。这一点莫说是女人，在很多男人身上都没有见到过。
戴慕笙又问，“你见过那样的男人么？那样的身板。”那样的身板，分明是一个女子才会有的娇弱。
张策想了一会，答道，“没有。但是，我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女人。”
戴慕笙突然眯起眼，很久都没有说话。的确，他没有见过那样的男人，如果是男人，又怎么会有女子独有的娇弱。虽然他的帽子盖住了发髻，虽然他很“细心”的贴了胡子，虽然他说话很少，听不清他原本的声音，虽然他比一般的女子都高出许多……但他的那份娇弱，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份娇弱，相较之那些打扮精致，衣着考究的玲珑女子，有过之而不及。可是，他确实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女人。如果是女人，她又怎么能拥有令男人们都望尘莫及的风流潇洒，随意洒脱？顾谦啊顾谦，你到底是什么人？
“爷，你说顾谦要真的是女人，她跟着我们做什么？”
“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证明她是女人？”
怎么证明？戴慕笙想了一会，突然从鼻子里哼出一丝笑，“找个机会，抱一下就是了。”
“啊……抱…… 抱、抱一下？”
“对。而且，他的腰看上去应该会很软。”


“轻嚬居”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不过顾谦今天并没有喝酒跳舞的雅兴，他进门便直接去了吧台，对着昨天招待他的酒保说，“我找你们老板。”
酒保显然是认出了他，很礼貌的回了个礼，道，“您请稍等，我这就请我们老板出来。”
顾谦在吧台边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把玩着桌上的酒杯。
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子在酒保的带领下从里间走出来，正朝这边张望。成笠赶忙朝他挥手道，“表少爷！”
男子一听，急急的把目光投过来，待看清来人后，脸上溢出异样的红，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语调激动的上扬，“明溪？你们怎么来了？”
顾谦眯起眼睛笑道，“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
男子伸手就扒了她的帽子，还弄乱了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发型，笑骂道，“这么大了还口无遮拦，小心嫁不出去。”
“诶诶诶……别揉了，都乱了……你再这样弄下去，我就没法见人了！”顾明溪连忙打他的手。
年翼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大力的揉了两下，“我还纳闷是哪位顾先生找我，原来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事先通知我，我也好去接你？现在住在哪？怎么住外面也不住家里？明天过来吃饭，想吃什么叫嫂子给你做。对了，听说你昨天就来过了？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面对年翼一连串的发问，顾明溪并没有回答，只是借着桌面反射出的光很专心的整理自己的发型。年翼也不催，只是笑着看着她。
顾明溪整理好发型后，端端正正的坐好，闪着眼睛望着年翼，“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
“嘿嘿。”顾明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问，“年哥哥，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卖桂花汤圆的店还在不在？我……想去吃。”
年翼抚了抚额头，道，“你等我一下。”
年翼不在的时候，酒保送来两份羹，用很精致的小碗盛着。顾明溪将什锦羹递给了江蓠，将桂花雪耳留给了自己。快要吃完的时候，年翼出来了，换了一件灰色的马夹，如往昔般精神帅气，他笑着拍她的肩膀说，“走，哥哥带你去祭馋虫！”


让顾明溪念念不忘的卖桂花汤圆的小店开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这家店装潢非常的普通，甚至还有一些陈旧，门口并没有明显的招牌，所有的生意都是靠食客们的口口相传。所以老板对食物的口味格外上心，对品质的把握近乎于苛刻。但凡是这里出锅的汤圆，均是个个圆糯，软滑细腻，再加上祖传秘制的桂花酿，纯而不燥，香甜爽滑……每每吃起来，都能让顾明溪馋得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只可惜这里的老板并不让外带，而且每人也只让限购两碗。
顾明溪吃完自己那份，便把目光转向江蓠，江蓠赶紧把碗抱到跟前，说，“吃多了不消化的。”
顾明溪知道没有希望，便又把目光转向了年翼，还没等她开口，年翼便抢先说，“没得商量，我只买这一碗。”
老板娘正巧过来收桌子，看到三人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指着顾明溪道，“这孩子看着瘦瘦小小的，没想到饭量倒挺大。”
顾明溪先是脸红，然后又卖乖，“还不是您做的好吃嘛……”
老板娘一听，脸上立马就笑开了，“呵呵呵……可再好吃也不能多吃，糯米吃多了不消化，喜欢吃就常来，这店又不会走了。”
顾明溪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又问，“……那您为什么不去成都开一家分店呢？”
“分店呀……”老板娘停下手中的活，很认真的想了想，笑道，“等过些年吧……过些年儿子大了，他要是愿意，就让他在外头再开一家去。”
年翼很怕顾明溪真的去研究分店的问题，于是抢先付了钱，拉上顾明溪走了。
顾明溪并没有因此消停，一路上又吃了一份鸡汁汤包、一份茯苓玫瑰酥、一碗酸辣豆花、一盅椰蓉羹，再加上若干的猫耳朵……
年翼一直都认为顾明溪的胃相当神奇，他很少见女人吃这么多，而且是明目张胆，不加掩饰的。尽管每每吃多了，她都会拍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嚷，“要长膘了要长膘了。”可这么多年下来，他好像从来未见她胖过。他跟别的女人吃饭时，她们总是望着面前精致的点心，故作矜持，永远只吃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盘，永远都只吃那么一点。然后会优雅的用手绢擦擦嘴，羞涩的表示自己吃饱了。而顾明溪则不同，她会十分开心的对待每一份自己喜欢的食物，会很认真的吃完，然后笑得像猫一样，让你自觉的为她再点一些甜品。当然，她的吃相也很好看，细嚼慢咽，清雅自然，看着她吃饭，会让你觉得什么都是香的，甚至连空气，都是甜的……他常常都觉得，能做菜给她吃，并且让她喜欢，一定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抛开那些情爱，单纯的为了她那份认真，也会觉得值得。


吃完东西回家，江蓠早早就睡下了。顾明溪和年翼则爬上屋顶看星星。
年翼有些不明白，院子里明明有躺椅，有软垫，为什么偏偏还要爬到屋顶上看。可即便是这样想，他还是顺着顾明溪的意思，搭了梯子上屋顶。
两人叙了会家常，便说了起正事。顾明溪对年翼一向都坦白，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这么说，你是逃婚来了？”
“不是逃婚，是退婚。”
“怎么个退法？”
“……正在想……”
“……”
冷了会儿场，顾明溪道，“最好是给他找一位女朋友，两人要爱的狠一点，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那种……这样一来，他自然会退婚的。
“说是这么说，可这么短的时间，上哪去给他找女朋友？即便是有他合意的，可他总归不至于为了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人，冒那样大的风险。你以为是玩过家家啊？说退就能退的。”
“那他要是在外面养情人总可以吧……或者是结婚之前就行为不检点，到处拈花惹草，私会相好什么的……那时候爸爸肯定不会让我嫁的，戴家也不会好意思硬逼着我们结婚的。”
“你……”
“所以，得给他找一个情人，或者是制造点花边什么的……我跟他处了两天，大概摸清了他的一些喜好，到时候你帮我找个好一点的姑娘……”
“明溪！”年翼打断她。
顾明溪赶忙道，“我可不是陷害他……他可花了，昨天就逛舞厅自个泡妞去了。今天在路上看见一漂亮姑娘，还跟人家眉来眼去的……”
“可你这样算计他，就不怕他日后报复你么？”
“我怕什么！”顾明溪说得理直气壮，“我又不去北平！”
年翼一愣，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随即又笑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就这么讨厌他？”
“呃……谈不上讨厌，但也绝对不喜欢。我觉得……”顾明溪有些脸红，“如果是结婚，对方一定要是自己喜欢的人，他是谁不重要，但一定要我喜欢。”
“哦？”年翼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跟我说说，我们明溪喜欢什么样的？”
“就是……那样呗……等那个人出现了，就是那个样子。”


顾明溪其实什么都没说，但年翼的心却突然变得柔软。花季的少男少女永远都怀揣着对爱情的渴望，执着，勇敢，却也青涩。正如顾明溪现在微红了脸庞和耳根，眼睛如晨星般闪烁的羞涩模样。他微笑着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怜爱。他看着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轻声道，“可是明溪，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顾明溪轻轻皱了眉，小声问，“你不喜欢嫂子么？”
“没有过多的情爱，却又能相互扶持走完一生。”他停了一会，又接着说，“人都说夫妻之间最幸福的莫过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礼貌和尊敬又是不是爱情？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爱情并不是全部，还有许多事……对于我来说，能有一人与我相依相伴，白首不离，那就够了。轰轰烈烈固然美，但平平淡淡又未尝不是福呢？”
年翼说的话顾明溪好像懂，又好像不懂。在她心中，年翼一直都是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男人，她以为，他会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可是……
“那……你有过喜欢的人么？”虽然觉得不妥，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年翼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迷惘，他微微皱着眉凝视远方，好像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过了很久，他才轻轻说，“有。”声音是那样轻柔且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顾明溪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温柔的眼神，像是之前在维也纳看到的阳光海滩……她看着他精致的完美侧影，看着在月光笼罩下他的异样柔情，心里突然有些潮湿。他曾经，一定有很美丽的爱情。她并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因为无论是谁，曾经被这样的眼神包容过，一定是幸福的。这样漂亮的眼睛里，一定有那么一段时光，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她想了想，还是说，“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的爱情，一定要是轰轰烈烈，哪怕不能细水长流。”
年翼笑，轻轻的搂住她，看着那双闪着星辰的眼睛说道，“我的小明溪，以后一定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们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会有细水长流的永恒……一定会的！”
“谢谢。”
“傻瓜。”年翼刮了下她的鼻子。
两人再没有说话。他们躺在屋顶上，遥看满目的星光。那两双盛满星星的眼睛，是在缅怀过去，还是在憧憬未来……


张策出去忙了一早上，跑了好些地方才将东西备齐。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于是就叫了几个菜，吩咐人待会送到房间里去。
跑到房间时，戴慕笙正在看报纸，见他回来，便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张策将箱子放到桌上，道，“柳小姐去了好些地方，该买的基本上都齐了。”
戴慕笙放下报纸，将箱子打开来瞧，只见里面尽是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还不乏一些新式的洋装。他拿出一串珠链，问，“女人就喜欢这些？”
“柳小姐说这买的都是最好的，女人见了都会喜欢的。”
戴慕笙挑眉笑了一下，将珠链重新掷回箱子里，表情颇有些不屑。
“对了，刚才柳小姐逛街的时候看上一个镯子，您看是不是……”
“她想要就给她吧。你把这些东西都装起来，赶明去成都的时候给顾明溪带去，就说……是特地为她选的。”
“是，我这就准备去。”
张策前脚刚走，门口又传来“哒哒哒”的叩门声，戴慕笙抬起头，看见抱臂而站的顾谦。他换了一套衣服，心情看上去似乎很不错。
“大白天开着门数宝贝，不怕被抢劫么？”
“不怕，没人敢抢。”
顾谦笑了两声，走到桌边，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瞧。“呀，怎么都是女人的东西？”他讶然道，忽而又将双目一转，笑问，“戴兄一次性买这么多，是想送给哪位美人呀？怎么也不带出来，给咱瞧瞧？”
戴慕笙一笑，道，“都说女人爱八卦，想不到顾兄一个大男人也喜欢八。”
顾谦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好奇而已嘛。诶，说说，是哪家的小姐？你们认识多久了？”
戴慕笙瞟一眼他，又将目光投到报纸上，淡然道，“不过是送给一位朋友的。”
“噢……”顾谦故意拖了个长音，笑得格外暧昧。
戴慕笙并没有说什么，见他正研究得起劲，便说，“顾兄要是喜欢，不妨先挑一些回去。”
此时顾谦正拿着一盒胭脂在瞧，一听他说完，便一脸嫌弃的模样，“这些女人的东西，我要来做什么？”刚说完，转念又一想，从箱子里挑出一串珠链和一根发钗，“如果顾兄实在要送，便送我这两样好了。”见戴慕笙并没有反驳，他便将东西收进口袋里。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咧嘴一笑，道，“既然顾兄这么大方，那我今晚便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包准你满意。”
戴慕笙也倒了一杯茶，慢慢道，“怎么顾兄要去的好地方，都是晚上才能去的么？”
顾谦想了想，道，“白天也是可以去的，不过没晚上好看。”
戴慕笙刚想说什么，又有人敲门。顾谦去开门，看见张策和服务生站在门外，还推着一辆餐车。他侧身让他们进来，对着戴慕笙说，“还没吃饭呀？”
戴慕笙点点头。顾谦笑道，“那不打扰你了，好好吃饭。晚上七点，我再来找你。”
戴慕笙将眉峰一挑，问，“怎么顾兄下午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我就不了，得回去休息。”
“顾兄昨晚没休息好吗？噢对了，昨晚我逛完庙会去“轻嚬居”找过你，可惜你并不在那里。”
顾谦慢慢眯起了眼睛。他看起来问得随意，可眼里却含着毫不掩饰的质疑。顾明溪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开口道，“丰城又不是只有一家妓院。”
戴慕笙突然扔了报纸，站起身，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是吗？”
“那不然呢？”顾谦昂起下巴，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戴慕笙默不作声的盯了他半晌，突然发出一声爆笑。“那今晚七点，等着你来找我。”


顾明溪不明白为什么戴慕笙言语间总是会带有些讽刺，是自己哪方面做得不够，让他生了嫌隙；还是不小心露出了马脚，惹来了他戒备？但有一点她是肯定的，就是她并不想这么快就跟戴慕笙把关系闹僵。于是整晚，她都表现得相当谄媚，不发表意见，又很乖顺，既保持着距离，又要会适当的谈笑熟络。戴慕笙则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倒是他身边的张策看上去有些古怪，总是悄悄盯着他们，待看过去时，他又马上移开目光。顾明溪突然想到了江蓠，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后半段路，顾明溪显得很沉默，待看见“莳花馆”的招牌时，她的眼睛终于亮了。
若说起这丰城的风月场所，人人都会说，“流连轻燕嚬，难忘莳花吟；君心何所依，幽然不知处。”这“轻燕嚬”自然是指名满四邻的“轻嚬居”，而这“莳花吟”，指的则是素有“明朝‘教司坊’”之称的“莳花馆”。
相较之“轻嚬居”的华美艳丽，“莳花馆”更偏重于古典和风情。馆里的女子，不单是容貌绝艳的红粉佳人，更是通诗晓琴的玲珑才女。她们的行事作风也别具一格，凡事只凭心意，高兴时能不收分文的陪你游玩赏花，不高兴时便是出再多的钱也不肯为你普一曲琴。所有这里常有的便是一些歌舞表演，虽然只能隔栏远观，但价格却是不菲。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的人慕名而来，只为目睹佳人的芳容。
在这众多的才女佳人中，最出名的，当属一位叫秦司音的女子。该女子容貌尚且不知，单凭一曲“凤朝九歌”便名动丰城，再加之身材窈窕，舞姿绰绰，有幸见过者，皆称赞之为月下嫦娥。而这秦司音的性情，也在这些姑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若是她不愿意，纵使你开出天价，她也不会凭你喜好，屈意承欢。
顾谦订了最前排的位置，在等待的间隙将这“莳花馆”的情况事无巨细的与戴慕笙讲了一遍，戴慕笙听的倒认真，但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灯光乍熄，舞台上方的幕布徐徐升起，十二名穿着印度服装的舞娘踏着节拍跃到舞台上，随意扭动，妙如灵蛇。只见当中一名女子带着红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银铃如雨，薄纱飞扬，台下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一曲完毕后，竟然都忘了鼓掌。
过了片刻，那女子轻轻摘下面纱，一双横波眉目将舞台下方随意扫过，笑盈盈道，“云裳献丑了。”话音将落，台下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云裳环顾四周，然后悄悄在一位老妇耳边说了几句，便悠悠退了下去。老妇待云裳离开后，扯着嗓子尖声叫道，“第四桌那位穿长衫的先生，云裳小姐有请。”
四周立即发出惊羡的呼声。顾明溪回头瞟了那位长衫男子一眼，不禁摇了摇头。她惋惜了一会，跟着趴在戴慕笙耳边悄声道，“云裳姑娘……没有眼光。”
戴慕笙只觉得耳边一阵痒麻，一口茶水险些从喉咙里呛出来。他不着痕迹的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待回首时，已恢复了往日的调笑。他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转头望着一本正经的顾明溪，笑问，“你是说他长得丑，还是想向我暗示你长得很好看？”
顾明溪满脸的笑容突然僵住，她微微皱了眉，说，“他确实没有我长得好看……那当然，也没有你长得好看。”
“是吗？”戴慕笙轻轻笑了一下，“那不知我和顾兄相比，谁能更胜一筹呢？”
顾明溪的眉心越拧越紧，她眯起眼打量眼前这个男人……长得，确实是……不过再好看，也必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思及此，她僵直的嘴角渐渐有了起伏，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若说你比我好看，那便是谦虚；可若说我比你好看，那便是自恋……如果戴兄执意要比一比，那便看今夜，谁能请出司音小姐。”
“呵呵。”戴慕笙眼角微弯，未知可否。

她穿的是一件白淡黄色的的素衣，配了一件藏青色的百水裙，腰间系了淡紫色的腰带，使得不堪一握的腰更加纤细。如墨的发丝随意披散着，只余两鬓盘了一些小花，配着一些淡雅的流苏，更显得淡雅轻灵。顾明溪将发钗插到她鬓旁，那是一朵白到透明的小玉兰花，落到那如瀑的黑发上，便像是星子落进夜空，飘渺梦幻。
顾明溪欣赏着眼前的丽人，啧啧赞叹道，“真是好看呢。”
秦司音淡淡笑着，刚想道谢，却感觉有一只手又将钗从她头上了拔下来，力道有些大，她的头发丝险些被拔下来几根。她不满的看过去，却看到戴慕笙的脸，眼神狠厉，面若寒霜。她不禁打了个颤，不敢再动。
戴慕笙将钗从秦司音头上拔下来，在手中细细的把玩着，末了看了顾明溪一眼，笑道，“顾兄就这么喜欢借花献佛么？”
顾明溪表情不变，对着秦司音解释道，“这支钗是戴先生的，美人该谢谢戴先生才好。”
“司音谢过戴先生。”秦司音淡淡施了一礼。
戴慕笙连忙将她扶起，说，“小姐要是喜欢，我改日多买一些送过来，这只钗……”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兰，说道，“便扔了吧！”说完，他将手一挥，玉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紧接着“啪”的一声，四分五裂。有一块碎片，还将将落到顾明溪的脚边。顾明溪看着那残破的玉兰，双手慢慢的握紧。
她抬头看着戴慕笙，眼神有薄怒，有不满。她挑眉冷笑道，“戴先生要是对顾某有不满，直接说出来便是，何必如此糟践东西。”说完，她脚下一移，将一位姑娘的去路拦住，“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忽然被人拦住，心中陡然一惊。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看清拦在眼前的是一位模样俊俏的小公子，心思放松了几分，回答道，“奴家唤名彩衣。”
“彩衣？好名字！”说罢，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串珠链套在她脖子上，“这东西就送给你了。”
彩衣摸摸脖子上的珠链，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她不过是帮人出来买香烟，怎么就……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竟然，是真的！她赶紧回过神来道谢，却被顾明溪拦住。
“不用谢我，你赶紧走吧。免得又被人从脖子上摘下来给扔了去。”说完，她把目光转向戴慕笙，眼神讥诮。“戴先生既然如此不喜欢，当初又何必将东西送与我。你既然送了我，我怎么处置，于你又有什么干系？”
“我将东西给你，自然任由你处置，你是扔了是送了是你的自卅||由。只是我极不喜欢，有人这么快就将我送的东西转送给他人。而且，还当着我的面。”
“呵呵，笑话。我一个大男人，要那些东西做什么？你将女人的东西送给我，我自然是要送出去的。你既然如此吝惜，当初又何必故作大方！转送？我可是记得，这些东西你原本是要送给一位朋友的？难道是因为，顾某当着你的面，将东西送给了你的美人么？”

戴慕笙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着她，笑着笑着，却渐渐变了脸色。他看着顾谦那张脸，因为生气而变得潮红；看着那一双眼睛，因为动怒而闪着火焰；看着那一双手，因为愤怒而紧紧的握起；看着她那张嘴，一张一翕说着那些他并不喜欢听的话……他突然很想走过去，撕开他的面具或者衣服，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
秦司音在一旁清楚的看见戴慕笙脸上的阴晴变化，那双眼睛，也变得越来越深邃。她心下颤抖，情急之下将脚一崴，“哎呀”了一声。
戴慕笙这才将目光转到她身上，问，“怎么了？”
秦司音娇嗔道，“可能是在外面站得久了，脚有些麻。”
“那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吧。”
“你不是说今晚想看看出去看看么？我陪你把！”
“改天吧，我先扶你回去。”
顾明溪看着这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冷冷的哼了一声。
戴慕笙本来已经弯腰去扶秦司音，听见顾明溪一声冷哼，又将身子转了过来。秦司音心头直跳，心想这顾明溪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不会看人脸色。她恨恨得咬咬牙，身子一软，整个人都靠在了戴慕笙怀里。
戴慕笙连忙扶住她，细细的关怀了一阵，待再回头时，已不见顾谦的踪影。
当天夜晚，戴慕笙回到旅馆，第一件事便是去敲顾谦的门。门并没有锁，他走进屋内，发现空无一人。只看见房间的桌上，放着一串珠链，和一只白得透明的玉兰花……
他将玉兰紧紧捏在手里，竟生生将它折断了。他一脚踢开张策的房门，道，“将他给我查出来。查不到，便把所有姓顾的都查一遍。还查不到，便照着他的样子查，一直查到找到为止！”
张策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额头上直冒冷汗。
“下一次我再问起，要告诉我他是谁。”

顾明溪脸上的红晕突然褪了去，换成了惨白。戴慕笙将她拖到走廊，逼至墙角边，将手放在她身体两侧，结结实实得像是一个囚笼，她动弹不得。他看着她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细细道，“你这样处心积虑地为我，我该怎样报答你？我的好顾谦。或者，我应该叫你，顾明溪才对。”
顾明溪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他终究是知道了，而且，比她预想的早得多。她看着眼前那张犹如鬼魅般的俊美笑容，突然想起年翼说的那句话——你这样算计他，就不怕他日后报复你么？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理直气壮。可临到事前，竟如此胆寒。她正了正颜色，墨玉般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不言不语，只留嘴角的一抹冷笑。
戴慕笙看着她脸上变换的神色，漠然松了手。他靠在她身旁，说道，“顾小姐若是真不想嫁我，直接对我说了便是，何苦做这么些文章？”
顾明溪仍是不答，只斜了眼看她，冷然如斯。
戴慕笙将眉峰一挑，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着要娶你。我戴慕笙此番南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吗？”顾明溪淡笑道，“那就怪明溪不知好歹自取其辱了。”
戴慕笙低头笑了两声，又道，“不过，顾小姐为了戴某如此费心，戴某自然要表示一下，不然，又怎么对得起小姐的一番心意。嗯？”
“呵！”顾明溪哼一声冷笑。“你想怎么样？”
戴慕笙将身子移过来，看着她冷峭的眉峰和紧抿的唇，笑问，“你觉得呢？”
顾明溪眉心皱起，将唇抿得更紧。
戴慕笙看着她的眉眼，将唇移至她耳畔，仿若吐气般的轻声道，“干脆，将你娶回去好了。
顾明溪瞳孔紧缩，抬手就是一掌，却扑了个空。“戴慕笙！”
戴慕笙以站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含笑望着她。“你应该早日改口，叫我夫君才是。”
顾明溪看着昏黄的走廊和他慢慢消失的背影，眼前仍是那一张饱含讥诮的嘴脸。她恨恨的将方才被他碰过的外套脱下扔在地上，又扯下领结擦耳朵。
走道很快安静下来，昏暗的灯光下，只余一堆幽黑的褶皱，和墙壁上微笑的蒙娜丽莎……
顾明溪回来时，脸色苍白。江蓠心中有些急，却又不敢问，只好跟着。顾明溪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别理我，让我呆一会。”说完便进了屋。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房间内格外安静。江蓠从未见过这样子的顾明溪，脸色落寞，冷得像一块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蓠站在门外，颤颤巍巍的敲门，却没有任何回应。她又慌又急，转身就要找管家拿钥匙，门却在这个时候开了……
顾明溪从里面走出来，将一个信封递给她，道，“将这个拿给蜀周时报。标题随便怎么拟，越露骨越好。下周一，我要见报！”

秦司音——丸七七
还有两位要角色的tx，接下来的都是酱油了，不介意吧……

第四章
接下来的几天，戴慕笙并没有见到顾明溪。对于这样的结果，戴慕笙并不感到意外，他照常穿梭在丰城的各个场所，只是有一天晚上，突然觉得乏了。于是第二天，他们启程去了成都。
成都的街道不似北平，没有那么宽，街道旁有很多卖东西的小店，贩卖着零零散散的小玩意。戴慕笙走进一家店，见里面卖的俱是刺绣。有扎着大辫子的小姑娘坐在店内，低头一针一针的绣着。许是太认真，她并没有注意到来人，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手中的针线上面。戴慕笙不想打扰人家，轻手轻脚在店内逛了一圈，便出来了。
出门左拐便看见一群留着胡子的老人围着一方桌子，叽叽喳喳正讨论着什么。戴慕笙瞄了一眼，原来是在下围棋。再往前走，便看见一群老太太，带着孙儿在地上玩耍。衣衫虽穿的朴素，但脸上的笑容却真真切切。
在乱世中尚能活得这么安逸……他开始有些佩服顾青山了。
不远处过来一支巡逻的队伍，俱是骑着马。戴慕笙犹豫着是不是应该避让，却在晃眼间，看见了队伍中间的那个人。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军装，斜襟和领口都缀着金属扣，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奇异的光彩。领子是最新式的立领，前方还编着流苏，既柔媚，又透着股英气。肩部采用西方复古的样式，很好的伸衬托出她柔弱的肩。腰部扣着牛皮宽腰带，将她的腰部线条勾得很美……
这是戴慕笙第一次见她这样的打扮，抛去了宽大的衣衫和服饰的遮掩，这样直白的，不着修饰的出现在他面前。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穿很好看。
她显然也看见了他，率先勒住了马绳。身后的士兵也跟着停了马，不知不觉地排成了一个半圆，而她，就在圆心的中央。戴慕笙看着层层簇拥下的她，突然觉得，她像一只凤凰，骄傲的凤凰。
顾明溪翘唇笑了一下，轻轻一拉缰绳，马儿便听话的跺了起来。“哒哒哒”，敲在青石板上脆生生的响。这声音传进戴慕笙耳里，却颇有些让人心痒的韵味。
顾明溪天生便带有一些慵懒，骑着马儿也像是在散亣步。她嘴角含笑，慢悠悠的绕着他转了两圈，在近他一米远的地方，突地勒住了马绳。马儿的前踢高高扬起，周身灰尘四溅。戴慕笙感觉到周身漫天飞扬的尘土和马儿粗犷的喘息声。
顾明溪偏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眼睛里含着点点得意。戴慕笙亦扬起脸，目光未见丝毫躲闪。
她坐得高，正好挡住了夕阳。戴慕笙只看见她身后绚烂华丽的暮色，她染上余晖的粉红脸庞，她灿若晨星的俏丽眼神，和夕阳下，美丽又纤细的完美剪影。他一时看得入了迷，这个女孩，这个女人……或许，会成为他的妻子。
马蹄自他身前落下，扬起了大片灰尘。顾明溪心中一紧，马儿要是不听话，定将他踩死了。可灰尘落尽，却看到他那张镇定自若的脸庞，不带丝毫畏惧与羞恼。夕阳尽数打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像是浴了金子般闪闪发光。那双眼睛，像是幽黑的深潭，看不见底；又像是夜幕下的海，辽阔深沉；而此刻，更像是温柔的草坪，张开双臂拥抱着所有的日光……
“哒哒哒……”马儿的轻蹄打破了彼此的沉寂，空气中的微妙分子消散开来，两人各自移了目光。
一位年轻的士兵骑马过来，轻声问，“认识他吗？”
顾明溪修长的手指勒了勒缰绳，朝他丢来一丝冷笑，“不认识。”说完手中一紧，马儿便又开始踱步。
戴慕笙眉峰一挑，在她身后唤她，“顾明溪？”
马上一颠一颠的身影僵了一会，却并没有回头。
戴慕笙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蓦地扬起手，一掌拍在马的后腿上。马儿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不受控制的冲了出去。顾明溪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死死的抓住缰绳，心里乱成一团。马儿也不知是惊是痛，只是狠命的往前奔。顾明溪咬牙恨恨的往后看了一眼，看见戴慕笙含笑的眼神和挑起的嘴角，心里一阵腹诽。
身后的士兵一阵慌乱，四周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前头的几位士兵扬起马鞭直朝顾明溪奔去，剩下的则将戴慕笙密密的围成一个圈。此时的戴慕笙什么也没想，他只是觉得，那双因惊恐而愤怒的眼睛，异常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