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吉尼尔没有家,住在空间站的一号宿舍里;也没有固定的岩友,只给人家做短工,清潮便清潮,挖矿便挖矿,打板便打板。工作略长久时,他也或住在临时房主的空间站里,但一完就走了。所以,人们忙碌的时候,也还记起恩吉尼尔来,然而记起的是做工,并不是“fatboy”;一闲空,连恩吉尼尔都早忘却,更不必说“fatboy”了。只是有一 回,有一个老头子颂扬说:“恩吉尼尔真能做!”这时恩吉尼尔赤着膊,懒洋洋的叶子情人一样的正在他面前,别人也摸不着这话是真心还是讥笑,然而恩吉尼尔很喜欢。恩吉尼尔又很自尊,所有空间站的矿工,全不在他眼神里,甚而至于对于两位“侦查”也有以为不值一笑的神情。夫侦查者,将来恐怕要变深渊领主者也;大受矿工的尊敬,枪手和钻机两位,除有钱之外,就因为都是侦查的大爹,而恩吉尼尔在精神上独不表格外的崇奉,他想: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加以进了几回城,恩吉尼尔自然更自负,然而 他又很鄙薄城里人,譬如用三条线三尺宽的紫色武器,空间站人叫“切”,他也叫“切”,城里人却叫“等离子切割器”,他想:这是错的,可笑!C4,空间站都加易爆混合物,城里却加上一发备弹,他想:这也是错的,可笑!然而空间站人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乡下人呵,他们没有见过城里的C4!恩吉尼尔“先前阔”,见识高,而且“真能做”,本来几乎是一个“完人”了,但可惜他体质上还有一些缺点。最恼人的是在他头皮上,颇有几处不知于何时的核灼伤。这虽然也在他身上,而看恩吉尼尔的意思,倒也似乎以为不足贵的,因为他讳说“核”以及一切近于“核”的音,后来推而广之,“榴弹”也讳,“辐射”也讳,再后 来,连“放射性铀”“伽马污染”都讳了。一犯讳,不问有心与无心,恩吉尼尔便全疤通红的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然而不知怎么一回事,总还是 恩吉尼尔吃亏的时候多。于是他渐渐的变换了方针,大抵改为怒目而视了。谁知道恩吉尼尔采用怒目主义之后,空间站的闲人们便愈喜欢玩笑他。一见面,他们便假作吃惊的说:哙,核起来了。”恩吉尼尔照例的发了怒,他怒目而视了。“原来有放射性水晶在这里!”他们并不怕。恩吉尼尔没有法,只得另外想出报复的话来:“你还不配……”这时候,又仿佛在他头上的是一种高尚的光容的核灼伤,并非平常的核灼伤了;但上文说过,恩吉尼尔是有见识的,他立刻知道和“犯忌”有点抵触,便不再往底下说。闲人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恩吉尼尔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住下颌胡,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恩吉尼尔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叶子情人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恩吉尼尔想在心里的,后来每每说出口来,所以凡是和恩吉尼尔玩笑的人们,几乎全知道他有这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法,此后每逢揪住他下颌胡的时候,人就先一着对他说:“恩吉尼尔,这不是叶子情人打矮人,是人打异虫。自己说:人打异虫!”恩吉尼尔两只手都捏 m住了自己的胡子,歪着头,说道:“打蜂蛹,好不好?我是蜂蛹——还不放么?”但虽然是蜂蛹,闲人也并不放,仍旧在就近什么地方给他碰了五六个响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他以为恩吉尼尔这回可遭了瘟。然而不到十秒钟,恩吉尼尔也心 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他觉得他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余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⒆不也是“第一个”么?“你算是什么东西” 呢!?恩吉尼尔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敌之后,便愉快的跑到酒店里喝几碗异虫射手,又和别人调笑一通,口角一通,又得了胜,愉快的回到宿舍,放倒头睡着了。假使有钱,他便去锻造核心,一推人蹲在地面上,恩吉尼尔即汗流满面的夹在这中间,声音他最响:“Come on lady luck!”“咳……开……啦!”桩家揭开盒子盖,也是汗流满面的唱。“神经套索……仓鼠……!死亡圆舞在那里啦……!恩吉尼尔的模板拿过来……!”“绝妙珠一百一十——一百七十!”恩吉尼尔的模板便在这样的歌吟之下,渐渐的输入别个的灌注器的腰间。他终于只好挤出堆外,站在后面看,替别人着急,一直到撤离,然后恋恋的回到宿舍,第二天,肿着眼睛去工作下矿。但真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罢,恩吉尼尔不幸而赢了一回,他倒几乎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