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哭什么?!你今天就是哭塌了长城我也不给你买糖葫芦吃!”年轻的父亲一边板着脸煞有介事的教训着孩子,一边手忙脚乱的拿出手绢给孩子抹眼泪。
“不吃……不吃就告诉外公!”孩子还很小,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她一边挡开父亲手上的手绢,一边将楚楚可怜地‘威胁’着他。
“你!你尽管去!我这还是害你了不成?前天一连吃了两串结果晚饭都吃不下,一晚上都说肚子难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现在不疼……我……我要吃!”
“你……真是孺子不可教!现在肚子不疼,可你再吃下去就要牙疼了知不知道!”
年轻的父亲似乎真生气了,也不再帮孩子擦眼泪,捏着手绢烦躁地摊了摊手。
“呜!爹是坏蛋,是坏蛋!我要娘!要娘!”虽然没有学会女人全部三种必杀技,但小小年纪就能学到一哭二闹两招也已经足够厉害。
这原本也只是一场普通的市井闹剧而已,按照常理,听到这里围观群众应该哈哈大笑,然后仗义又不乏嘲讽地劝年轻父亲快回家请求夫人施与援手。然而这一次,孩子此话一出,周围原本还嬉笑着插几句嘴的路人也都沉默了。有人直接叹着气走开,有人走上前安抚性的拍拍年轻父亲的肩膀。
“唉,从小没了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是啊,家缠万贯有什么用,有财无福,不值得啊!”
虽然几个大婶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百里屠苏还是听清了她们的对话。
没了娘、家缠万贯、有财无福。这几个词就足够让他了解眼前的一切。
他看着年轻的父亲拿起手帕重新给女儿擦眼泪,孩子这次没有拒绝,反而拉紧了父亲的另一只手。她或许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帮孩子擦干眼泪,年轻的父亲一手将她抱起,接着又掏出一文钱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沿着街向百里屠苏的方向走来。
衣衫依旧是熟悉的青蓝,只是一身利落的书生短装不知何时换成了沉稳长衫。
在这刻之前,百里屠苏一直没有意识到五年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对于他来说不过是闭眼睁眼这短短几天,何况在风晴雪,襄铃和红玉身上,他也没看到多少时光流过的影子。原以为一切都还是一样,他只是离开了片刻,回来后还可以像以前那样重新和大家见面,还可以将五年前没有做完的事没有说完的话自然的继续下去。然而此刻,他有些恍惚,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一趟离开得似乎有些久。他脑海中的方兰生仍旧是终日絮絮叨叨,面子薄却爱逞强的模样,他不应该有那样沉稳的面容,不应该有那样无法展颜的苦笑,而百里屠苏觉得自己最无法接受的是,他不应该是一个孩子的爹。
他知道方兰生有孩子了,风晴雪在他复活的当天就告诉了他。他承认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气愤,如果煞气未除的话他大概又要暴走一次。他觉得自己只是缺席了弹指的时光,可却被毫不留情的抛到了方兰生的人生之外。
我好不容易重新活过来就是为了被再次气死的么?他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在见到红玉和襄铃后他的心中又疏解了一些。
她们似乎并未有大的变化,那么兰生,或许也不会变太多吧。
他没有过孩子,灭族之后,他身边的人也没人有过孩子。所以他一度觉得有孩子这件事可能就像有了新的剑,有了新的衣服那样,并不会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变化。
但是,他错的离谱。
如果想要看清不可捉摸的时光,最好的方法之一就是养育一个孩子。你看着他学会行走,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的身子像雨后春笋般一日日抽拔,仰视你、平视你、俯视你。你从他身上能看到时光那把无影刀划下的每一道刻痕。
人,是天地间受时间影响最深的事物。
动物的寿命虽短,但他们从未想过挽留,所以也不惧失去。
神佛的寿命虽长,但正因为没有尽头,所以也不知何为始终。
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的孩子——那把时光的标尺,昭然若揭地告诉他:他不在他身边的时间已经那长,长到他已然没有资格重新闯入对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