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围棋的历史与中日韩三国争霸格局的形成
而围棋,从古至今有着传承悠久的历史。而只有了解中日韩三国的围棋发展脉络,才能理解这个事情的各方面利益纠葛。
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王质烂柯的典故,有刘仲甫呕血的传说,有当湖十局的美谈,有淝水之战谢安下棋的往事。围棋传承了中华民族过多的悲欢离合,琴棋书画一时并称,响誉天下。
中国的围棋文化传承至日本后,日本对围棋文化也大加推崇,创立段位制,形成系统性的体系化、职业化。历代本因坊留下无数流传千古的名局,逐渐形成了日本文化中的“棋道”。吴清源旅日之后,与木谷实等人将围棋继续发扬光大,围棋在日本也不断发展,到80年代之时,日本的围棋水平毫无疑问居于世界之冠。日本围棋“六超”形成了集团优势,其锐度、厚度都堪比中国乒乓球最鼎盛之时。
围棋虽然发明于中国,但因为在日本形成了更好的文化与传承氛围,一度是被日本压制的,在80年代初期,日本“六超”一度对中国的棋手保持全胜记录,便可见一斑。
这一切,截止至1985年。
在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日本队派出了小林光一、加藤正夫与藤泽秀行三位超一流选手,原以为面对中国不需要尽出全力。而中国方面则普遍对这一次擂台赛的前景表示悲观,队内赛前制定目标时,认为如果能够见到小林光一就可以达成目标,如果能对“六超”选手取得一盘胜利,则超额完成任务。日本队则表示,“若输棋则全体剃头谢罪”。
然而,在这样悲观的前景下,一位中国棋手站了出来。
在前面包括江铸久在内的中国棋手的努力之下,中国队确实请出了六超之一的小林光一。但是此时,日本队仍然有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藤泽秀行三位主将。而中国队此时,只剩下主将聂卫平一人。

面对这样的绝境之下,聂卫平横刀立马,以一己之力,创记录地连续挑落三位“六超”选手,成功地为中国夺取了首届中日擂台赛的胜利。日本“六超”的神话就此被打破。
不仅如此,聂卫平在第二届、第三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续写自己的传奇,累计达成十一连胜。大竹英雄、武宫正树等六超选手亦一一被聂卫平挑落马下。从此,中国围棋不再位于日本的阴霾之下,中国亦正式地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围棋强国。
而且,这样的胜利,又在特殊的时代被赋予了特殊的时代意义。当时正值中国的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百废待兴,而日本却已是国际上成名的发达国家。这种堂堂正正地击败该项目世界第一的国家拿回自己发源国荣耀的事情在那个年代的背景下政治意义被无限放大,中国人证明了“中国人不输于人”,中日围棋擂台赛找回了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而聂卫平也因此被尊为“棋圣”,并带起了无数中国少年学习围棋的热情。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聂卫平的“光环加身”,最终未能让自己成为世界冠军,而是为另一个人做了嫁衣。
在1989年首届应氏杯的比赛中,聂卫平迎战来自韩国的名将曹熏铉。五局三胜制的赛制下,在聂卫平先胜两局的情况下,移步新加坡再战,曹熏铉连扳两局,并在决胜局之中以一点之差绝杀聂卫平,为韩国拿到了宝贵的首届应氏杯冠军。
这场比赛对聂卫平的打击相当之大,此后聂卫平状态大幅度下滑,错失此次机会的他生涯最终与世界冠军的头衔无缘。而曹熏铉的夺冠却让韩国人学习围棋的热情空前高涨,并带动了韩国的围棋盛世。之前聂卫平的光辉与成就,全部为韩国围棋做了嫁衣。
在整个90年代,曹熏铉与其弟子李昌镐,对中国围棋届展开了暗无天日的统治。在那个时间,几乎没有中国选手可以战胜李昌镐,李昌镐、曹熏铉、李世石、刘昌赫等人豪取了那段时间绝大部分围棋世界冠军。数次擂台赛中,中国三名、四名选手杀到李昌镐面前,而李昌镐这面“钢门”却成为了中国队的“叹息之墙”,无数次为韩国守下了团体的荣誉。李昌镐以其超强与长久的统治力,成为了围棋届的GOAT。
在李昌镐之后,围棋进入了李世石与古力的二人争霸年代,两人堪为一时瑜亮,棋力在伯仲之间,但总体上说,李世石依靠较长的职业生涯与稳定性仍然对古力保有上风。直到一名天才的中国少年横空出世,才将这一切打破。
来自中国的少年柯洁,通过在那个时间里惊人的才华与计算力,加上他执白棋时恐怖的胜率,一时间横扫几乎所有的对手。在很长一段时间,柯洁展现出番棋不败(即在三局两胜、五局三胜等多局决赛的比赛中保持总成绩不败)的特质。天才有天才的骄傲,柯洁天马行空的想法与豪放不羁的性格让他在棋盘上保持才华横溢的同时,也也偶有“浪输”的让人叹惋的表现,但在那个时代的人们都明白,他们在对上柯洁时,可能会因为柯洁“浪输”而捡漏,却几乎不可能正面在棋盘上击溃柯洁。
为什么柯洁的地位会如此之高?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柯洁的年代,是中国围棋史上至今仅有的可以自豪地宣称中国站在围棋之巅的年代,是少有的观众知道只要柯洁发挥“正常”就可以稳稳收下冠军的年代,在经过日本六超的统治、经过李昌镐的压制、经过李世石长久对抗的年代的中国围棋观众,第一次摆脱了中国围棋“空有厚度没有锐度”的尴尬局面,中国围棋也终于拥有了一位棋才不亚于李昌镐的霸主级人物。而不同于朴实而内敛的“石佛”李昌镐,柯洁张扬的性格、在互联网上活跃的网红姿态,展现了新时代一位非传统棋士的精神面貌。

没有人猜得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在柯洁走上围棋之巅的时刻,围棋史上,最大的“黑天鹅事件”,诞生了。
影响了人类命运的第一代通用人工智能体——Alpha Go(即人们俗称的阿尔法狗),选择以围棋作为突破点,在这个时间点,横空出世。
先前,“深蓝”在国际象棋上击败了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但基于搜索的早期人工智能上限有限,而且在面对围棋这样近乎无限深度的竞技体显得“束手无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围棋AI都远远达不到职业水平,而围棋因为其巨大的计算量与深度池成为了人类面对人工智能“最后的堡垒”。但在2016年,这一“堡垒”,被攻破了。
基于机器学习人工智能模型的新时代AI,一改原先基于搜索的思路,以围棋为锚点将人类社会带入了人工智能时代。从此,Resnet、Transformer、gpt、Deepseek等人工智能模型与应用日渐取得突破性发展,而带动人工智能发展的AlphaGo亦被人们笑称为阿尔法大帝或人工智能初代始祖。而围棋届,自然也面临了一场“海啸”。
面对人类的计算力,计算机AI形成了“降维打击”。没有人算得过高进程算力卡形成的算力矩阵,也再没有人能够在不被受让的情况下击败AI。在这个年代,像柯洁般的围棋才华,也只能在面对这样的“围棋巨人”之下被辗得粉碎。面对围棋界不确定的未来,柯洁做出了一个在当时很有争议的举动——他没有继续专精围棋,而是进入了清华大学进修学业。而被清华繁重的学业消耗精力之下,柯洁注定无法长期保持他在鼎峰的棋力。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柯洁选择“脚踩两条船,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同时,就注定了他无法像李昌镐那样保持长时间的传奇。在AI时代,这或许也是一个无奈而不是错误的选择。
在AI时代,一个棋手的强弱,不再完全取决于棋手本身的计算力与才华。因为在这个时代,有一位真正的“围棋超人”。如果一个棋手对AI的理解超越常人,能够跟得上AI的思路,那这名棋手往往就会拥有更高的胜率。而在AI时代,一位柯洁之后新的围棋王者诞生了——他,就是来自韩国的申真谞。
在申真谞之前的“韩国第一人”朴廷桓,在与申真谞的七番棋对决中,被申真谞以恐怖的七比零“剃了光头”。在农心杯的比赛中,中国队的先锋已经请出了韩国的主将申真谞,但在背水一战中,申真谞竟然连胜中国队全员,帮韩国守下了农心杯擂台赛,并达成了恐怖的跨界十八连胜,其统治力可见一斑。
而“AI之下,众生平等”的现状,也让围棋届几乎不可能再出现像李昌镐、柯洁那样只要发挥正常就所向无敌的绝对王者。每个棋手都能向AI“学上两手”。申真谞无疑是这些棋手中“学得最好”的。目前世界上其他的棋手,在面对申真谞时可能有希望战而胜之,但申真谞仍然是胜率最高、最稳定的。
当今的围棋格局,重新回到了中国拥有厚度,但缺少锐度的局面。中国队的高手,比如丁浩、辜梓豪、王星昊、李轩豪、杨鼎新等人,每人都有大概20%的可能战胜申真谞,但毫无疑问所有人面对申真谞都会落入下风。近几年的世界大赛经常出现八强中七名中国选手加一个申真谞的现象,申真谞想夺冠则需连续挑落三名中国高手,最终中韩的胜负往往仍是五五开之数。
这,就是在2025年时的至今的围棋史与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