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王子殿下在最终舞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索菲亚的阴谋，真的太帅了！”
午休时分，月之森女子学园的庭院里，长崎素世正一如既往地被朋友们环绕着。她一手托着脸颊，脸上挂着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温柔微笑，耐心地倾听着她们热烈讨论的话题——一款名为《圣芙罗拉学院的永恒誓约》的乙女游戏。
“是啊是啊，而且女主角最后发动的‘圣愈’之光，净化了索菲亚留在她身上的诅咒，那个场面我直接截图当壁纸了！”
“我还是更喜欢骑士团长家的公子，默默守护什么的最好磕了。”
素世对这些王子、骑士、魔法师的恋爱故事毫无兴趣。对她而言，维系眼前和谐融洽的“朋友圈”，远比虚构世界里的浪漫情节来得重要。她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点头、微笑，并附和一两句“听起来很有趣呢”、“原来是这样”之类的话，就能让所有人都感到愉快。这很简单。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恶役千金索菲亚·娜迦迪尔，人设做得还挺好看的。”一个朋友划动着手机屏幕，将一张游戏立绘展示给众人看，“你看，典型的美艳坏女人。”
素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屏幕，心中微微一顿。
里面的恶役大小姐长得和我好像啊。
那是一个拥有柔顺的深棕色长发、清澈蓝色眼眸的少女，身材高挑，气质华贵，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慢。无论是发色、瞳色，还是那略显出挑的身材曲线，都像是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就连“索菲亚(Soffia)”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和“素世(Soyo)”有几分莫名的相似。
我看向朋友们，她们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她们的注意力完全在角色的华丽服饰和游戏剧情上，兴奋地讨论着索菲亚是如何欺凌女主角，又是如何被攻略角色们轮番打脸的。

“最惨的还是她的那个跟班，”另一个朋友补充道，“叫什么来着……啊，睦月·瓦卡米亚。明明是索菲亚最忠诚的跟班，结果在最终审判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一句‘我从来没觉得这样做是快乐的’，直接背刺了索菲亚，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睦月(Mutsumi)……”
素世的笑容第一次有了瞬间的凝固。这个发音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班级里那个总是沉默不语、眼神空洞的身影。那个亲手用一句“我不觉得开心”将CRYCHIC彻底粉碎的，若叶睦。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的大脑开始不由自主地将游戏设定与现实重叠。一个渴望维系关系、为此不择手段的“我”，和一个言语极少、却总能在最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的“睦”。这荒谬的老套故事，竟让她产生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心悸。
“啊，素世，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哦。”朋友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素世立刻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微笑着摆了摆手，“只是觉得这个故事……还挺残酷的呢。”

放学的钟声响起，那段关于游戏的对话却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了素世的心里。她婉拒了朋友们一起去喝茶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向校门口，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索菲亚”和“睦月”这两个名字。
就在她即将走出校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若叶睦。
她正蹲在学校花坛的一角，默默地看着什么。素世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温柔的笑容，走了过去。
“小睦？在看什么呢？”
睦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缺乏神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素世，没有回答。她的视线又落回了花坛里——那里种着几株小小的、刚结出果实的黄瓜藤。
又是黄瓜。素世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长得很好呢，”素世努力让气氛不那么尴尬，“看来很快就能收获了。”
睦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素世觉得自己就像在对着一尊精致的人偶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就像CRYCHIC解散后，她无数次尝试和睦沟通，得到的却永远是回避和沉默。

“那我先走了，小睦。明天见。”素世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睦忽然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素世。”
素世惊喜地回过头，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然而，睦只是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又低下了头，重新看向那些黄瓜。
一阵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素世攥紧了书包的背带，快步离开了学校。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游戏的剧情、现实的过往、睦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像一团乱麻般纠缠在一起。人行道的绿灯亮起，她心不在焉地踏上斑马线。
突然，一阵极其刺耳的卡车鸣笛声从侧面炸响，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素世惊恐地转过头，只见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她冲来。耀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她的全部视野。
身体像是被撕裂了，意识在剧痛中迅速抽离。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
“至少……要和睦……重组CRYCHIC……”

好冷。
意识像是从深海中缓缓上浮，长崎素世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她感觉到自己的膝盖正跪在某种冰冷坚硬的石板上，硌得生疼。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像是在审判着什么。一个庄严而愤怒的男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屡次使用家族权势与恶毒的魔法，陷害无辜的圣女，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素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金碧辉煌到宛如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宫殿。高耸的穹顶，华丽的水晶吊灯，以及站在她面前，穿着王室礼服、神情冰冷的金发男子——简直就像……就像朋友们给她看过的游戏CG。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繁复华贵的暗紫色礼服，双手被无形的魔力束缚着。
这是……什么情况？

“索菲亚·娜迦迪尔！”那个男声再次响起，是那个金发男子，游戏里的……王太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索菲亚·娜迦迪尔？他是在叫我吗？
素世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大殿两侧，站着几个同样服饰华丽、容貌出众的男性，他们都用冰冷的、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而在他们身后，一个楚楚可怜的粉色头发少女正害怕地躲着，接受着所有人的维护。
这一切，都和那个老套的乙女游戏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你还想保持你那虚伪的沉默吗？”王太子怒斥道。
素世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自己身旁。在那里，和她一样跪在地上的，是一个穿着侍女服、低着头的少女。她有着一头浅色的绿发，身形纤细。
仿佛感受到了素世的注视，那少女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和若叶睦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空洞，而是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与决绝。
素世的心脏骤然停跳。

“睦月·瓦卡米亚，”王太子将矛头指向了她身边的少女，“作为她的贴身侍从，你对她的所有恶行都了如指掌。告诉我，你是否也参与其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和若叶睦一模一样的少女，睦月·瓦卡米亚，缓缓地张开了嘴。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像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了素世的心上。
她说：
“我只是……从未觉得这样做是‘快乐’的。”
轰——
素世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一切都对上了。恶役千金索菲亚，沉默的跟班睦月，以及这句决定性的背叛之言。
这不是梦。
她真的，成为了那个在断罪仪式上被所有人唾弃、即将被流放的恶役千金。而她最想抓住、最想理解的若叶睦，就在她的身边，以“共犯”的身份，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最终的判决声在殿堂上空回响：
“剥夺索菲亚·娜迦迪尔与睦月·瓦卡米亚的贵族身份！将她们……永久流放至灰色边境！”

灰色边境……
这个名字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我想起来了，在月之森的庭院里，朋友们闲聊时曾提到过一嘴。她们是如何说的？“啊，那个坏女人最后就被流放到灰色边境去了，真是大快人心！”“听说那是个连魔物都不愿意待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是的，寥寥几句，就像是游戏攻略书末尾毫不起眼的一行字。制作人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个名叫索菲亚的恶役千金被流放后，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在玩家眼里，这只是一个乙女游戏推动剧情、惩罚反派的标配结局之一。故事到此结束，王子与灰姑娘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我马上就要被流放过去了呀！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穿越啊！我明明什么坏事也没来得及做，甚至连那个什么圣女的手指头都没碰过一下，就要背负“索菲亚”全部的罪名，被扔到那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去？这也太惨了吧？这不公平！

我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冰冷的魔力枷锁束缚着我的手腕，两名高大的卫兵走上前来，粗鲁地将我从地上拽起。他们的力气很大，让我不由得一个踉跄。我的尊严、我的未来、我所熟悉的一切，都随着那句“永久流放”的判决，被彻底碾碎了。
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在被拖拽着向大殿外走去的过程中，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身旁那个同样被卫兵架起来的身影上。
睦月·瓦卡米亚。
她依旧低着头，柔顺的浅绿色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哭泣，就像一个精致却没有灵魂的人偶，默默地接受了这残酷的命运。
她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游戏中设定好的，用一句话将索菲亚推入深渊的、冷漠的“原著角色”？还是说……万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和我一样，是那个会默默给我送黄瓜，会在我转身离开时轻声呼唤我名字的，若叶睦？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绝望和混乱。
如果是前者，那我将独自一人面对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身边只有一个随时可能再次“背刺”我的NPC。
但如果是后者……如果她是睦……
那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和我一起在这种地方受苦！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脑中萌芽。我必须确认。我必须知道她是谁！
“站住！”我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
卫兵们被我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整个大殿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王太子皱起了眉头，眼神中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事到如今，你还想耍什么花招，索菲亚？”他冷冷地问。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拼命地扭过头，看向我身边的少女。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此刻看起来空洞无神的眼睛。
“我……”我开口，声音却在颤抖，“我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人做的！和她没有关系！睦月……她只是我的侍女，她什么都不知道！放了她！”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就像一个真正的、无可救药的恶役千金一样。如果她是游戏里的NPC，或许剧情的修正力会让她得以脱身。但如果她是睦……她会作何反应？
睦月缓缓地抬起了头，终于正眼看向我。她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悲伤、惊讶，还有一丝……茫然。
她只是看着我，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言不发。
王太子发出一声嗤笑：“真是可笑的姐妹情深。审判已经结束，索菲亚。你的狡辩毫无意义。”
卫兵再次开始拖拽我们，力道比之前更重了。我们被强行拉着穿过长长的走廊，身后是贵族们鄙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不行……还是无法确认。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给我一点点提示？
就在我们即将被拖出宫殿大门，最后的希望即将破灭之际，我孤注一掷。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含糊不清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词。一个在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里，绝对不应该存在的词。
“……春日影……”
我能感觉到，抓住她手臂的那个卫兵身形顿了一下，似乎在疑惑我说了什么梦话。
但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就在我说出那个词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睦月·瓦卡米亚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
她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剧烈地收缩了。
果然是睦。
那个瞬间的僵硬，那瞳孔中一闪而过的震惊，虽然短暂，却如同黑夜中的惊雷，清晰地烙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懂“春日影”这三个字的含义，除了我和她。
确认了这一点，我的心脏先是漏跳了一拍，紧接着涌上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更加深沉的绝望。
是睦。真的是睦也跟着我一起来了。

我救不了她。
无论我之后如何声嘶力竭地辩解，如何将所有罪名——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卫兵们的手都没有松懈一点。他们就像两座没有感情的石像，执行着来自王太子的、不可动摇的命令。我的挣扎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恶役千金穷途末路的最后一场丑陋表演。
“闭嘴！罪人！”一个卫兵不耐烦地低吼道，将我的手臂反剪得更紧了。
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但我所有的徒劳呐喊，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让他们放过睦。可最终，一切都是徒劳。
我和睦终究都没有躲过被流放的命运。
一辆简陋到几乎快要散架的囚车停在宫殿的侧门外。我和睦被粗暴地推了上去，车门从外面被沉重的铁锁锁上。随着车夫一声吆喝和鞭子抽打在马背上的脆响，车轮开始吱呀作响地滚动起来，载着我们远离王都的繁华，驶向那片传说中贫瘠而绝望的土地。
囚车里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木板的缝隙中挤进来，在颠簸中摇晃不定。我蜷缩在角落，心中一片愁云惨雾。